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布受天下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莫上桑 作者:四十八姑 文案 从此以后漫漫长夜我都会睁着双眼,来报答你平生为我而没有舒展的眉头。 为《眉间雪》所写。 内容标签:恩怨情仇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:主角:莫苧 ┃ 配角:赵初桑 ┃ 其它:莫三 ================== ☆、第 1 章   今年的冬天,格外冷些。   打了几年的仗了,早已民不聊生,偏生连着几个省还遭了雪灾,冻死饿死的人不知多少。   鹅毛大雪无声无息地飘然洒落,莫苧拢了拢衣襟,又扶好笠帽,低头继续赶路。   马塘所兵变已有两日,她昨日刚到马塘所,听闻叛军杀光了赵总兵一家,抢了东西便急急南下,投奔哪路势力去了。大约是她曾经也经历过灭门惨案,即使知道这天寒地冻的该是没了个活口,也忍不住赶去看看。   隔了个林子便远远瞧见有不少寒鸦在附近徘徊盘旋,她看着惨淡的天色,心便哀哀的痛了起来。   总兵府朱门前的两座石狮上还溅着不少暗红干涸的血迹,接着就是半掩的残破大门和一路延伸开来的死尸。   莫苧打着哆嗦,脸色惨白,依稀像是又回到了刺槐谷被屠杀的那天,周围是荒凉诡谲的静谧,厚厚的雪盖着那些惨不忍睹的死相,只有起伏的坡度让人心颤。   在外院堪堪走了一圈,只有冷僵的死尸,她忍着作呕的酸意,小心翼翼地往后院走去。   情形差不多的惨烈,只有一扇紧闭的厨门透着些生气与古怪。   厚底棉靴踩在松软的雪上发出‘吱呀’的声音,她将脚步放得更轻些,慢慢靠近那扇单薄冷冽的木门。   赭红色的门被推开,寒风灌入屋内,然而莫苧却感受到一股暖风夹着闷臭腐烂味扑鼻而来。   看到屋内的情形她不由呆住了。   两个大灶台烧着柴火,灶台边围放着四具男女的尸体,一个灰败的小身影蜷缩在一旁,身边散落着烂菜叶、面粉和干馒头。   莫苧想发出声音,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。如果不是那灶火里偶尔‘噼里啪啦’的爆裂声,她恐怕早已腿软跌坐在地了。   男尸的头早已被砍了下来,放在灶台上,怒目圆睁,正对着门口,女尸则是衣着凌乱,像是被人胡乱掩住的,背对着莫苧,一左一右躺着小男尸和小女尸,血早就染污了好衣裳。   看起来,大约是赵总兵一家吧。   莫苧稳了稳心神气息,走近灶台,努力忽视身旁的死尸,摸了摸那蜷缩的小身子。   热的,带着滚烫的生意。   莫苧将他的身子摊开,一个年纪约摸十岁左右的小男孩,双目紧闭,脸上泛着异常的潮红,唇色却又是惨白得毫无血色,额头还有干涸的血迹。   头上受了伤,像是被钝物重击所致,现在怕是在发高烧,呼吸也十分微弱。   莫苧一咬牙,打横抱起他,放到一旁的地上正躺好,然后在灶上烧了点水,又去厢房东翻西找才勉强找出些破烂的棉被,盖在男孩的身上,在等着水热的时间又到处巡察。大约是还有个活人等着她救治,她竟然没那么害怕了。在总兵府里大致走了一圈,确定再没有其他活人之后,这才又回了厨房。   她将治外伤退烧的药丸就着热水喂男孩服下,然后便去找木箕子,用结实的草绳绑住,放在男孩身边,正要把他搬到上面,男孩竟微微睁开了眼,神情混沌地看着她,也没一会又昏了过去。   莫苧皱着眉探了探他的额头,察觉到并无大碍后,这才搬动他的身体,放在木箕子上,拖着往外走。   虽然这时再四处走动对男孩的伤势不妥,但这总兵府是不能再待下去了,她怕那些叛兵又折返,总归是不安全。   颇费了些力气终于到了大门前,她停了下来,转身看了一眼,幽幽叹了一口气,便头也不回地走入了茫茫雪林中。   雪越下越大,莫苧也不敢去镇上,只得寻了个小山洞,又去采了些草药,捡了些干柴,架了火。   她孤身在这世间闯荡也有四年余,此次准备去投奔早已脱离刺槐谷的三师叔,大约她在这世间也只剩他一个亲人了。   背上的竹篓子里放了套衣物,一口小锅,还有些药物,银钱也藏在身上隐秘的地方,但是这附近并没有客栈不能投宿,只得在山洞将就一晚,她在锅里融了些雪水烧滚,然后放些干菇子,盐巴,混着草药煮了。   自己喝了些,便全喂了那小少年。   等他烧退了,面色呼吸都已恢复正常,莫苧这才长舒一口气,拖着男孩走了那么远,也累的紧,添了些柴火后,微掀开破棉被紧贴着男孩睡下。   莫苧一向比较浅眠,睡得迷迷糊糊头昏脑涨时,感觉自己抱紧了男孩发热温暖的身体,后背却凉飕飕的紧,脚也露在外面,缩着难受。   冷醒的时候,洞外还是一片漆黑,莫苧在快熄灭的火堆里又添了许多干柴,又去外面装了许多雪放在小锅里烧着,见男孩像是无碍了,便又给他头上的伤换了一次药。   天亮莫苧迷迷糊糊睁开眼时,发现少年已经醒了,正睁着乌黑的眼珠盯着她看,面上毫无表情,冷漠得有些可怕。   “嗯?你醒了啊?”莫苧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,坐起身,只觉得冷风灌体,立马打了个哆嗦。   男孩并没有回答她。   “你还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?饿不饿?”莫苧伸了个懒腰,然后自顾自地整理衣物头发。   她又瞥了男孩一眼,还是一脸死寂,只是眼睛却紧紧盯着她。   “不知道几日了,你还是梳洗一下吧。”莫苧淡淡笑了下,侧过身来把手伸到男孩的眼前。   男孩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,然后呆呆地看着莫苧从他的眼角揉去硬硬的眼屎。   莫苧舀了些还温热的水,让男孩喝下。从自己袖间掏出帕巾浸湿擦了擦脸,然后也帮男孩擦干净。   当她再煮好一锅药汤递给男孩时,男孩终于开口了,因着病了几日,有些沙哑,却意外地让人为之心软。   “你是谁?这是在哪里?”他的黑眸如墨如炭,此时还带着孩童的稚气,眼睛睁的大大的,十分可爱别扭的样子。   “我叫莫苧,是个野郎中,这里是个山洞,我们还在马塘所。”她喝了口热汤,语气柔和。   男孩的表情一瞬间便暗沉下去。   “你还有别的亲戚可以投奔吗?”莫苧拉着他,往火堆旁靠了靠。   男孩想了想,摇了摇头。   “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?”   “报仇。”冷冷的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。   莫苧沉默了一会,问道:“要不你跟着我吧,等年纪再大些,学了本事了,再去报仇。”   男孩看着她,并未言语。   “别看我这样,虽然没什么好武艺,过得寒碜,但我以前也是刺槐谷的弟子,我此行准备去投奔原先的三师叔,他身强力壮,是个厉害的武教头。”   “好。”   “恩,那你多吃点,先把身体养好。”   “······”   “你为什么会救我?还愿意带着个麻烦四处奔波?”   “医者,救死扶伤也,知道了吗?”   “······”   “我叫赵初桑,初始的初,桑葚的桑。”   “恩,好名字。”   “······”   又休息调养了半日,莫苧开始收拾东西,准备带赵初桑南下。   棉被卷好由赵初桑背着,莫苧决定先带着他上镇上补充物资。   赵初桑带着莫苧的笠帽,出了山洞才看清莫苧的样子,白白净净、有些瘦弱,穿了身蓝色的旧衣裳,嘴角带着浅浅的笑,眼神也十分温柔。   面容清秀,像个小家碧玉的柔弱女子。   只是年纪看起来有些大了,却还未梳妇人髻。   赵初桑踩着新雪,脚步停了下来。   “我想去埋了他们的尸首。”他语气低低地说。   莫苧也停下,看了赵初桑一眼,又遥望总兵府的方向,淡淡说道:“不可以,或许叛兵会折返的,这里很不安全,我们还是快点离开的好。”   这乱世,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了。   赵初桑垂首沉默了好一会,莫苧看见他的脸颊上满是泪痕,然后小小的少年坚定地跪在地上,朝总兵府的方向郑重地磕了三个头。   两人冒着雪,在白茫茫一片的山间行走。   “你先换个名字,以后再改回来,跟我姓莫,名三吧。”   “恩。”‘莫三’低低地应着。   “爹爹······娘亲······”赵初桑浅浅地唤着,直晃脑袋,脸颊也淌了不少泪水。   莫苧叹了口气,看着梦魇了的小男孩,只得握紧他的手,轻拍他胸膛哄着。自从带着他一路南下,几乎每夜都会做噩梦,哭着喊爹爹娘亲。莫苧也没有安慰他的好法子,只得多熬些安神助眠的药草给他喝。   赵初桑醒来后,肿着双眼呆呆看着莫苧,情绪似乎十分低落。莫苧没去提他的父母,自顾自的说着话,显得啰嗦。   两人从客栈退了房,又垫饱了肚子,气氛有些尴尬。   莫苧在前面走着,赵初桑在后面慢慢跟着。还有几日就是春节,马上又是新年。   “你想吃些零嘴吗?”莫苧侧着头,轻轻问着。   赵初桑头也不抬,摇首。   “小孩子不都是喜欢吃甜甜的糖嘛,我记得我小时候嘴可馋了······”   “我不是小孩子!”赵初桑猛然抬头,语气凶恶地打断她,神情倔强。   “噢···好······”莫苧干笑两声,有些尴尬地转头。   她正心绪万千,欲抬腿迈步,却发现衣角被人拽住。   她诧异回首,只见尚及她胸下的小少年,一脸别扭地扯着她的衣角,盯着地上 ,神情复杂。   “我没有生气。”莫苧心中叹了口气,笑了笑。   “走吧。”莫苧揉了揉他的发。   新的一年,在大雪中悄然而至。   街上并未特别热闹,这是赵初桑第一个独身一人过的新年,身上还背负血海深仇。   一个人吗?他看了一眼在街市上左顾右盼的莫苧,神情落寞。   莫苧停了下来,说道:“你在这等一会。”然后就快步向前走去,消失在人群中。   大约是去出恭,又或许是看见面熟之人。赵初桑想着,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垂首发呆。   不是没有想过,或许她也会嫌弃自己是个累赘,哄骗他在原地等着,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,剩他真正一人。之前有等了许久的时候,虽面无表情,内心却是慌张了,只为了她那句‘在这等一会,我去去就回’便倔强地等在原地。   来往的人流,都是陌生的,各种各样的神情,等到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中,他自己都不知道松了口气,心里又像是有些委屈。   他不问她去了何处,去做了什么,仍旧低着头,一言不发。   “新年如意。”许久,直到她在自己面前蹲下,他才错愕地抬头,看见她手中捏着的糖葫芦。   此刻他将她看的更清楚,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,眼神轻柔似水,眼角还有颗不明显的小痣。   “恩······”他低低应了一句,接过那颜色漂亮的糖葫芦。    ☆、第 2 章   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带着个沉默寡言的男娃娃,一路上走得颇为艰辛。一来要避开战乱的地方,绕了不少远路,二来有不少匪徒歹人打两人的主意,幸好莫苧还有些功夫,撒些拉肚子的药粉,配合赵初桑一通乱棍,倒没什么大危机。她的武艺在刺槐谷虽然排在百来个弟子末位,但好歹防身自保能力还是有的。她是个过分心软的人,比起伤人,更喜欢救人,所以医术十分之好。   就这样堪堪走了四个多月,两人才到江乔省彬柳县。   她当初也只是知道三师叔蒋英在这彬柳县,到了之后,只得挨家挨户打听,这才知道蒋英住在安阳镇上,办了个武馆,收了不少弟子,似乎是混的不错。   莫苧带着赵初桑去找他的时候,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蒋英正在给弟子示范动作,一套下来唬得赵初桑十分满意。他生于武将世家,从小跟着父亲看他练兵操戟,耳濡目染,自然知道哪些是花架子,哪些是真才实学,一时只恨不得马上能跪地拜师把自己练成蒋英的样子。   “三师叔。”莫苧笑着喊蒋英,眼角却有些湿润。   蒋英见到两人先是呆愣了一会,看着莫苧那张依稀有些熟悉的脸,哦、噢噢了两句就认了出来。   “莫苧!”蒋英大步走了过来,双手握住莫苧的肩头,一时有些哽咽感慨。当初他虽自愿脱离刺槐谷,但还是有情义在的,知道刺槐谷一门百八十来人全被叛徒联合朝廷剿杀后,也受了不小的打击。   “我此行是特意是前来投靠三师叔的,世上已无我的容身之所,我······”   “不用说了,我都知道,你就在这安心住下吧,也能替我教教这些蠢笨的学生。”蒋英笑了笑,满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有些可怖。   “这是莫三,我在路上捡的孤儿,望三师叔以后也能指导指导,学点强身的武艺。”莫苧双手撑在赵初桑肩上。   “恩,这些事以后再说,我先让人给你们收拾房间,赶了许久的路,肚子该是早饿了吧,等下就吃饭吧。”蒋英推了推他们两个的肩背,喊来个小厮带莫苧赵初桑去后院。   此时已是初春的天气,却还有些冷,莫苧一手牵着赵初桑,穿过阴雨的小院。   有燕衔着春泥从头上低低飞过。   两人在窄小的客房安顿下来,左右挨着。   赵初桑一路上跟着莫苧吃了不少苦,两人一脸灰霜风尘仆仆,沐浴换好新衣之后,由蒋英陪着吃了午饭。   蒋英与莫苧聊了许多,回忆曾在刺槐谷的日子。蒋英喝了些酒,神色哀伤,一时莫苧和赵初桑也伤感了起来。   哪知蒋英生性乐观豁达,不过一小会儿,又笑了起来,还劝莫苧要放宽心,不要太执着过去。   这边赵初桑闷着头吃饭,许是太久没吃顿好的了,连着扒了两碗饭,蒋英瞧了他一会,然后哈哈大笑。   “我看这小鬼骨骼清奇,目慧耳聪,倒是块练武的好材料,只是现在太瘦了些,将将吃好了养壮实了,以后也好在我的武馆帮忙,打下手。”   “嗯,有劳三师叔费心了,我觉着除了练好武艺,诗书仁义也是要学的,不知这县上可有哪些私塾?”莫苧拿着筷子,又往赵初桑碗里夹了几块肉,一边问道。   “你啊,还是一如的好心眼,捡来的娃娃也这么掏心掏肺的。”蒋英放下酒杯,睇着赵初桑。   莫苧干笑两声,说道:“我从小无父无母,若不是和尚师傅搭救,又得以刺槐谷收留,只怕早就是一堆白骨了······”   “小子!听到没有,你以后可要好好护着你莫苧姑姑。”蒋英大掌一拍,赵初桑差点身形不稳。   赵初桑塞了一嘴巴饭,努力咽了咽,随即看了莫苧一眼。   这个救了他的人,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笑,像水一样,温温软软,对他也是出乎意料的好。就冲着这些,报仇雪恨之后,他就要把世间最好的给她,来报答她的恩情。   “三儿知道,一定会好好护着莫苧姑姑。”小小的少年坚定地许诺。   莫苧一怔,虽然知道他还小,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多轻多重,但还是湿了眼眶。   因着蒋英开的是武馆,莫苧的医术倒也派上了用场,时常要给学生们治跌打损伤。将赵初桑的事情处理妥当后,她便在街上摆了个摊位看诊,等着赵初桑下学后一起回家。   再说赵初桑,家里变故之后,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,冷漠得不似个十来岁的小男孩。心里虽然也感激莫苧蒋英,但还是埋藏着滔天的恨意,不管是练武还是念书,都格外发狠。   每日天还未亮,赵初桑便起身去院子里扎马步、耍棍弄棒、练拳打桩。等到众人都起床了,便吃了早饭去上学,待到下午回来便又是学武艺,晚上习书,从不出去和镇上的孩子玩耍胡闹。   赵初桑太过发愤,身上总是这儿青紫一块那里带着红肿的伤,却从不喊痛。莫苧却心疼他,私下给熬了不少补身子的药汤,好在三师娘人也实在和善,因只生了个四岁的女儿,平日里待武馆的学生也好,后来见赵初桑懂事上进,便愈发亲近,不时炖些鸡鸭给他吃,惹得三师叔都呷了几坛子醋。   赵初桑的衣裳总是破烂得快,莫苧为此特意向三师娘学了针线,每天晚上都不免替赵初桑的衣物缝缝补补一番,只是她不擅女红,起初总是缝补的难看,赵初桑也小小地抱怨过,有些嫌弃。   时间过得飞快,转眼便至夏末。   赵初桑收拾好书袋,走到院门口,却发现平日里风雨不变按时等着他的莫苧今日不在。   他四下看了看,又折回院子里寻了一遍,大约是先生下学早了,又或者是她有事情耽搁了。   他按捺下心里的那丝不适,和同学结伴回了武馆。   “呵呵,我觉得莫姑娘真真是个妙人,性子温婉不说,镇上哪家不说她是个心慈良善的活菩萨······我看这张少爷的八字也好,家中殷实也尚未娶妻,两人简直是佳偶天成,天生一对······”媒婆捏着帕子咯咯笑着,脸上的皱纹都能夹死苍蝇了。   赵初桑一只脚刚踏进武馆,就见学生都在三三两两对打过招,只有小马子和王六儿趴在内屋的门边,掀起点点布帘子在向屋内偷偷张望。赵初桑听着屋里传来张扬喜庆的话,心下奇怪,便瞪了小马子、王六儿一眼,撩了帘子进去了。   “这······莫苧现年也有十八了,算是个大姑娘,那张万全比她还小上两岁······可是有些不妥当······”   蒋英见赵初桑无声无息走了进来,乖巧地站在一旁,声音也小了些。   “诶呦喂~蒋爷,您这说的,大小不过两岁,最相配的年岁差了。”媒婆瞧了赵初桑两眼,并未放在心上。   没由来的赵初桑觉得那老女人看着着实碍眼恶心,心里噌噌冒着火气。   “再说除了张少爷,我这还有临镇的刘公子,方二爷呢,若是莫苧姑娘再不满意,再留个两年可就变成老姑娘了,哪里选得了顶好的人家,青春可是最耗不得的······”   “我觉着王婆说的在理,只是这事还得问过莫苧的意思,我这几日再好好敲打敲打,有了结果再告知王婆吧,劳烦你操这份心了······”三师娘宁翠起身拉住王婆的手,不动声色地往她手袖间塞碎银子,惹得王婆一张脸笑的合不拢嘴。   “那是、那是,你好好和莫苧丫头说说,婆子我啊,一定给她说个好人家。”王婆收了礼,笑呵呵地出了武馆。   蒋英叹了口气,捏了捏眉心。   “姑姑呢?”赵初桑状似无意地问道。   “出诊去了。”   “噢,我去换衣服。”赵初桑往后院走,侧耳听见宁翠和蒋英谈话。   “瞧瞧,这都第几个了,女大不中留啊,该是早点嫁人了,这女人啊,再要强还是得有个会疼惜的人,这相夫教子才是正经事·······”三师娘语气有些怪,赵初桑还听不大明白。   “你觉着这行医看诊就是抛头露面、有辱女德了······”   “诶?你个大粗人,有你这么说话的吗?我又不是那个意思······”   后面再说些什么他已经听不清楚了,只一人静静地站在门前,看着隔壁间紧闭的木门,心里突然有些慌张和迷茫。   莫苧回来的时候天色有些黑了,她头一次这么晚归家,赵初桑早就等的着急了,还有些担心,不时有意无意地晃到门口张望两眼,见莫苧踏着夕阳余晖,在嘶鸣的蝉声中慢步归家,觉得心一下子有了着落,安定起来。   她的布鞋沾了不少灰泥,淡蓝的衣裳也起了不少褶皱,神情疲惫,倒像是走了一趟远路。   “三儿!”看见他,莫苧淡淡笑了起来,两只眼睛眯的弯弯的,很是好看。   “可累死我了。”莫苧带着赵初桑进屋,一边放箱子一边和蒋英抱怨。   “怨我怨我,该陪你一起去的,那李兄可是无大碍?”蒋英赔笑。   “只是陈年旧伤伤及内里还没调养好,又中了暑,我开了些药,应是无事。”莫苧倒了碗茶水咕隆咕隆便喝了起来。   “你出马,我自然放心。这李元淳与我有几分交情,否则也不劳你跑趟远路了······”   “小事而已,只是走了许久,有些饿了。”莫苧又笑了起来,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。   “饭菜也该差不多了,我先去关大门。”说罢蒋英就往外走。   莫苧又倒了碗茶,慢慢喝着,转头看见赵初桑正站在一旁盯着她,也不知道看了多久。   “今日功课怎样?”   “无甚不懂。”   “那就好···哦!对了,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。”莫苧转身放下茶碗,语气也轻扬欢快起来,带着笑意,背着赵初桑打开了药箱子。   “蹡蹡——”她献宝似的举着红艳艳的糖葫芦,一脸喜悦期待。   赵初桑沉默了一会,面无表情,最终还是伸手接过,收入怀中。   臭小子,真不可爱,莫苧扁扁嘴,挎着木箱回后院逗女娃娃玩去了。   她不知道怎么让赵初桑开心些,也不知道他喜欢些什么。   用晚饭时,宁翠果然提了说媒的事,莫苧淡淡的没什么反应,只说还没那个心思,再过段日子看看。   蒋英宁翠也不是她真正的亲人,没法给她做主,也只得随她自己,想着帮她一一推了罢。   待到夜深人静全睡下了,赵初桑还在院子里练拳。这几个月吃好喝好,他倒是抽高了不少,人也长得更结实了,只是那尚且稚气的脸上,从来没笑过,就如同天上的月,皎洁淡漠,带着冷冰冰的惨淡和朦胧的哀伤。   直到大汗淋漓了,赵初桑这才喘着气,光着上身冲了桶冷水,到屋里换好干衣裳后,拿着莫苧傍晚给他的糖葫芦坐到巨石上发呆。清秀俊朗尚带些女气的面容,一半映于月色中,一半隐于树影中,依稀看不真切。   他咬了口糖葫芦,外面淬着糖衣甜得发腻,里面山楂酸得牙疼,仔细一闻还有丝淡淡的药香味,再要寻缠时,却只有糖葫芦原本的味道······赵初桑皱眉,只有女娃娃才喜欢吃罢。   他大口咀嚼吞咽下这有些反感的果物,对着月光看了一眼红艳艳的糖葫芦,然后扬手,丢入了一旁围墙的草堆里。   明日,那里便该聚集了一堆蚂蚁吧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每天10点更文,希望有小可爱喜欢~ ☆、第 3 章   赵初桑刚过完个不咸不淡的生辰,莫苧照例给他送了串糖葫芦,又陪他在街上逛了半天。用了晚膳,又递给他一套新衣裳,他看那有些蹩脚的针线,倒也没多想,大咧咧地问道:   “这可是你做的?”   莫苧脸一红,干笑了两声,说:“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衣物难免不合身,该是多备几套。”   “谢谢。”   莫苧第一次看赵初桑笑了,一时还没回过神。  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,听着蝉鸣蛙声赏月,一时间像是亲近了不少。   平时下学的时候,赵初桑也不急着走,态度谦卑地问了先生几个问题,再慢悠悠地收拾东西,出了小赭门,往左一看,就见莫苧穿着浅灰的秋衣靠着矮墙,正静静地仰头望天发呆。   他踱着步子不声不响地走过去。   “走吧。”   莫苧闻声便知是他,笑了起来,两人结伴而行。   其他的学生跟着在不远处起哄,都知莫苧不是莫三亲姑姑,也不是亲姐姐,那莫三,平时都是冷冰冰的,只跟莫苧大夫亲近些。   第二日休沐,赵初桑赶早出门,帮着一个学生家里割禾去了。虽说已入了秋,但天气还是很热,尤其割禾的时候,又热又闷,莫苧煮了锅凉茶,放了好些去暑下热的药草,带些糕点,挎着篮子就去田头找赵初桑。   镇上的人都很喜欢莫苧,见她都亲切地打招呼。远远瞧见赵初桑时,她便笑了起来。   头上扎着蓝色的头巾,外面套了件合身的短褂,看起来倒是像寻常妇人一般,只是她那温软沁人的气质,倒比寻常妇人不知出挑多少。   莫苧招呼几个孩子休息会,过来吃些糕点喝凉茶,莫苧一边递茶一边回着农人的问话,赵初桑将茶碗举到嘴边,也不急着喝,闻着淡淡药香,不时看莫苧几眼。   等要茶的孩子都散开了,赵初桑这才递着空碗过去,莫苧给他又倒了些,笑盈盈地看着他喝。   “莫三,你可真是好福气,拖了个这么好的姑姑。”一旁的人打趣,语气掩不住的羡慕。   赵初桑听着并没笑,莫苧怕他多想,也没回话。   赵初桑比半年前她刚救他的那会,结实了不少,体格倒真像个村里养出来的,也晒黑了不少。莫苧伸手为他摘去身上沾的禾叶,见他手上、颈脖间被禾叶割了几道红红的口子,流下来的污汗浸着,怕是不舒服。   “痒吗?”莫苧拿出帕子替他擦去颈间的汗水。   赵初桑见白净的帕子脏污了,一时有些闪躲。   “怎么也不挂块汗巾?”莫苧收手问道。   “好了好了,你快回去吧。”赵初桑也不看她,转身便回了田里,拿起小镰刀便开始闷头割禾。   莫苧收了东西,顶着烈日回去了。   傍晚时赵初桑才回来,那会莫苧正在厨房里捣鼓药材,宁翠催着他赶紧去洗澡换衣裳,一边又和带蒋欣梅玩的蒋英说道:“我看这三小子可是越看越中意,又懂事又上进,人也实在,像是个会照顾体贴人的······若是给我们彤彤做夫婿,也就不怕以后我们丫头给人欺负去了。”   蒋英逗着蒋欣梅,听见了也没回话,像是在细细思虑宁翠说的话。   刚出厨门的莫苧一字不差的听了去,只觉得心里一咯噔。   “三师娘······”莫苧轻轻喊了一句。   宁翠没想还有人,一时也有些不自在。   “三师娘······莫三是我捡来的人,他的身世···有些复杂,往后注定不是小地方能困住的,若是彤彤跟了他,怕是情路坎坷,莫三···不是良配啊!”   “是你捡来的人,你莫怕是要自己留着当小夫君吧?”宁翠一时心直口快,便大声说了出来。   “宁翠!”蒋英低呵一声,看见莫苧一脸苍白。   “好了好了,不说这些,先去吃饭吧。”宁翠抱起玩竹球的蒋欣梅,看也不看莫苧,径直往屋里去了。   “三师叔···莫三他心有怨恨,誓要报仇,只怕······”莫苧欲言又止。   “我知道了,倒是你,别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,毕竟不是一路人。”蒋英叹了口气,一只手轻拍她的肩头。   可是······那孩子,再无亲人了啊······莫苧呆在原地。   漆黑的夜色中,假山后站立的赵初桑捏紧了双拳,神情不明。   蒋英应该是和宁翠详谈过了,宁翠没再说这事,只是对莫苧有些冷淡了。   第二日赵初桑早起练棍,天蒙蒙亮着,不时有高飞的雀儿盘旋而过,赵初桑有些走神,连蒋英走近也未发觉。   “这般练下去,强身健体自保是没问题了,只是我也知道你志不止此。”   “三师叔。”赵初桑收棍行礼,站得笔直,气度全然不似一个十一岁的孩童。   “刺槐谷的武功江湖赫赫有名,其中以暗器为长,但你若心有魔障,便学不了。”蒋英的眸光似这十月的清晨,冷得渗人。   “那便不学了。”赵初桑瞥了一眼地砖,淡淡回道。   “也好。”蒋英深看他一眼,转身而去。   赵初桑捏紧双拳,憋着一肚子的恨意。   莫苧打着哈哈从房间出来,抬头便看见赵初桑背对着她一人站在院内,垂首,身影像是蒙上了这刺骨的霜雾,与她隔了千山万水。   “三儿”莫苧走上前,赵初桑却不为所动。   莫苧正要扳过他的身子,只听他说:“陪我练练剑吧。”   语气晦涩。   莫苧不再做声,从房间取来一把细剑。   她换下赵初桑手中那把木剑,放在手中颠了颠,耍了几下。   原先莫苧拿细剑换他的木剑时,赵初桑心里已然不痛快了,便急急出招,招式也狠。   莫苧看着他泄恨般地耍剑,心里叹了口气,从开始的勉强招架到认真出招,直到赵初桑手中的细剑被打飞,‘哐当’一声掉在一旁的地上。   赵初桑站着不动,只瞧着地面出神。莫苧走上前俯身拾剑,只听他低低说道:   “我全家被杀独身苟活于世,可恨身无所长报仇之事遥遥无期,你也不过是可怜我罢了,又能陪我到何时呢?”  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回了房,将门关的死紧。   莫三啊,人生不应该被仇恨占据,若非如此,我愿意陪你一辈子啊。   莫苧蹙眉苦笑一声,一人在院中站立良久。   秋去冬至,当第一场大雪落下时,莫苧在窗前呆呆看了半天。转眼一过去快一年了,去年这时,她在做什么呢?   一个人背着竹篓,在田野山间行走,耳边静得似没有声音,万物俱籁,只有那‘呼哧’的喘气声提醒自己还活着。   雪连着下了几日,深到了莫苧大腿处,学堂也停了几日课。   倒是赵初桑依旧练武,寒暑不辍。   原以为去年已是很冷了,没料到今年冬天更冷些,隔几日便是一场大雪,地里的白菜、萝卜也都冻坏了,大家拿的吃食都是地窖藏的,可天再不快些晴好,存粮也总有吃完的一天。   战乱未平,本来没有波及到江乔省这边,只是这雪灾冻死饿死不少人,终于镇上也出事了。   南下的流民大量涌入乡镇,许多地方都发生了抢食骚扰民居的恶行,再来乡镇边上那些匪寇没什么来往商队能抢,便不时来镇上作恶,一时惹得人心惶惶。   官衙早已编遣了巡逻队,因着天寒雪大,又人手不够,便向蒋英的武馆求助,蒋英爽快答应了,带着几个年纪大些身强力壮的学生帮着巡逻队治安,赵初桑也在其中。   原本莫苧早已撤了诊位,整日窝在家中火炉旁,见赵初桑要外出维安,一时不放心,便收拾了药箱一起跟着去了。   她将自己的那把细剑别到赵初桑的腰间,然后远远跟在他们后面,偶尔给人看个病。   她没想到,赵初桑会杀人,十一岁的赵初桑冷着脸杀了一个人。   当时她正蹲在街边给一个大娘揉腿活血,脸颊冻得通红,鼻涕也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,一双手更是僵的不行。   大娘意识有些模糊,腿也早已失去了知觉,怕是已经冻坏了。   前方传来了争执声、吵闹声,再来就是惊呼声。   她动作迟缓地微站起身,成片成片的雪花迷了她的眼。   “三儿!”她急忙走过去,挤进人群。   一个身有匪气的男人倒在雪上,从腰腹间流出汩汩鲜血,红得扎眼。   赵初桑收回剑,看了一眼地上瑟缩的小女孩,转身离开。   地上尽是黄浊的雪水,莫苧将视线从尸体上移开,忍着欲吐的冲动,对着蒋英说道:“我先带莫三回去。”   “路上小心。”蒋英点了点头,然后便开始处理事宜。   莫苧不一会就追上了他,却也不走近,只远远跟着。   眼见赵初桑出了镇子,踏入林间,莫苧这才出声阻止。   “三儿······”   她低低喊出声,却在死寂一般的林间格外清晰,放佛是从隔世传来的,赵初桑顿住脚步。   莫苧走到他面前,低头看着他。   清俊的脸庞面无表情,只有那双眼眸,黑的发亮,黑的可怕。   莫苧一下就慌了起来,抱住赵初桑,说道:“三儿,别怕,不要害怕,不要再想了,你会害死自己的。”   良久,一双手环住了她的腰,或许是他太冷了,又或许是她太温暖了。   莫苧带着赵初桑回了武馆,赵初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闷了一下午,等到蒋英回来的时候,表示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,原本就是个匪贼,莫三不会被抓,莫苧这才放下心来。   接着蒋英便进了赵初桑的房间,两人也不知谈了些什么,许久蒋英才出来。   晚上赵初桑出来吃了晚饭,回房看书到多时,第二日又没事人一般跟着蒋英出门去了。   一场新雪,覆了昨日的不堪与脏污。   莫苧忙的晕头转向,武馆的学生跟着巡逻队同二十几个匪寇打了起来,学生大都受了些伤,赵初桑手臂上被划了一刀子。   “疼吗?”莫苧皱眉,为他止血擦药。   “小伤而已。”赵初桑咬着牙,淡淡回道。   莫苧心中一气,下手便用力了几分,赵初桑倒吸口凉气,五官都皱到了一起。   “我知道说什么都拦不住你,那你倒是给我注意点不要受伤,要知道,你这条命可是我救的,没我的准许,怎么能随便糟践。”莫苧又是心疼又是生气,恨不得抽莫三两巴掌。   赵初桑看了她一眼,便垂首不再说话。   “好了,这几日伤处不要碰到水,记得按时换药,暂时也不要练武了,还有要忌口,辛辣不食······”   “知道了,啰嗦。”赵初桑皱眉,神情似是不耐。   “你——”莫苧一顿,便不管他,给其他学生看伤去了。   接下来两人都不曾好好说话,到了年关,莫苧事多,没有再跟着蒋英他们上街,除了吃晚饭,难得与赵初桑见上一面。   除夕夜守岁,天还下着鹅毛大雪,蒋欣梅早已睡熟了过去,莫苧也有些精神不济,不时呵欠。   时辰一过,蒋英便拿了红包出来,发给小辈们,蒋欣梅收了东西又昏昏睡了,赵初桑强打着精神,双手撑膝端正坐着。   莫苧给蒋欣梅打了个银项圈,又给了些碎银做的小玩意,还放了串糖葫芦到她手中,蒋欣梅看见糖葫芦一下来了精神,不管不顾地要吃,宁翠也由着她。   赵初桑收了压岁钱,又得了套新衣裳,收下糖葫芦心里打算等下扔给蒋欣梅。   就在要进房门睡觉之时,莫苧叫住他,一手递上她的细剑,说: “这把剑跟了我六年,从今往后,便是你的了。”   剑在人在。   “谢谢姑姑。”赵初桑收下剑,神情淡漠。   “新年如意。”莫苧见他转身,笑了笑,低低说道。   “新年如意。”小木门缓缓关上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默默送上一章==。。。 ☆、第 4 章   终于过了难捱的冬,渐融的积雪下长出了嫩绿的新芽,人间显得一派生机。流民尽散,三三两两回故乡去了,没捱过这个冬的,便永远留在这里,埋在了冰冷的地下。   细雨纷纷时节,莫苧在前走着,赵初桑在后面离的有些远,默默看着莫苧小心避开水坑,却还是将一双素净的布鞋弄的脏污。   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处在变声期,颈间长出小小的喉结,人也变得越发深沉阴郁。   莫苧没回头看莫三,心里却暗暗思虑,正失神间,忽然听见有人唤自己。   “莫、莫大夫!”不远处田头跑来两个挽着裤脚一身泥巴的农夫,一边振臂高呼。   莫苧想着怕是有人生病了,赶紧小跑了过去。   赵初桑呆了一瞬,随即跟过去。   “刘老爹本来插秧插的好好的,忽然人就栽了下去,又翻白眼嘴里还吐白沫子,喊也喊不应”帮忙的农人一脸担忧。   “怕是中风了,先将老爹抬到田埂上。”莫苧赶紧放下药箱,翻出银针。   满脸糙胡子的刘老大和农人合力,手忙脚乱地将一身泥水还陷在田里的刘老爹抬上田埂,莫苧一身素色衣裳也被蹭得又脏又乱。   赵初桑默默看着,又被围观的人群挤在了最外面,只觉得心里直发堵。   莫苧皱着眉施针,众人也皆是屏息凝神,掐了好一会人中,刘老爹才缓缓醒来。   莫苧长吁一口气,神情舒缓欣慰,叮嘱刘家人要老爹多注意休息,太热的天气就不要做农活了,还有饮食上要忌口,平日多喝一些鱼腥草、甘草熬的凉茶······   刘家人千拜万谢,夸了莫苧好一会。   刘家人扶着刘老爹巍巍颤颤地走了,莫苧跪在泥草上收拾东西,赵初桑站在一旁,低垂着头,看不清表情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   天色渐暗,空气潮湿又沉闷。   一旁有个瘦弱的老头凑了过来,蹲在莫苧身旁,又瞟了赵初桑两眼,粗噶说道:“莫大夫。”   赵初桑望了过来,眼中尽是防备警惕,仿佛老头若是敢有任何恶意,他便马上冲过来踹飞他。   “老人家,可是有什么不爽利吗?”莫苧淡笑。   “老头子看你是菩萨心肠,才来跟你提个醒,那个男娃子······”老头又抬眼看向赵初桑,旋即又低头看向草地。   “实不相瞒,我以前也是个算命的,师承‘遂乾先生’,但是勘破天机,那是要折寿的,我师父死的早,他死了之后我也就看开了,大富大贵不如平平安安地活到老,于是就没干这事了,也只给自家的人算算,看看面相,我也没哄你,老头我面相看的那叫一个准······”   “老人家,您有话就直说吧。”莫苧合上箱子,准备起身。   老头瘦如枯枝的手却紧紧拽着她,压低声音道:“你就别和这男娃子走太近了,他面有凶相,身带戾气,父死兄亡,自己以后也怕是不得善终的。”   莫苧皱眉:“老人家,我也是孤苦之人,父死兄亡,那是否和我亲近的人也都会被我克死?”   “不、不、不,你行医救人,做的是善事,日后必会苦尽甘来,生活无忧,但是你看那男娃子,相由心生,若非心中有着太深的执念,满腔的怨恨,又怎会有如此凶相,他要造的,可是杀业啊!你若再和他的命途纠缠不清,也会连累自己的。”   莫苧转头看了莫三一眼,凶相?莫三看着冷冰冰的,只觉得不好相处啊,也算不上凶恶吧?   赵初桑察觉到她的视线,锐利如鹰的目光注视着两人,莫苧赶紧装作无事把头撇开。   莫苧沉默了一会,问道:“若是引他向善,能否改命?”   老头叹了一口气:“你要是觉着能做到,倒也无非不可,老头也可以为他算一算。”   “命格难改,若是你想明白了,就听老头我的,若是非要改命,不如先带着他的生辰八字来高家胡同来找我。”   “老头我就先走勒。”   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、生死有命富贵在天······”老头一边念着一边摇着头走了。   赵初桑没听清楚两人说了些什么,只是见那老头走了,许久莫苧还瘫坐着发呆,一时有些不耐地走过去。   “怎么还不走?”赵初桑眯着眼没好气地问道。   好一会莫苧才回过神了,也没抬头看他,反而将视线停留在田埂上,不辨悲喜地说:“大约脚有些麻。”   “能站起来吗?”   “能的。”   “真是麻烦。”少年嫌弃的声音传来,莫苧刚想抬头看他的表情,面前就蹲着一个修长清瘦的身影。   成长期的少年,身子抽高得飞快,骨架颀长,却又清瘦,看着总觉得有些脆弱。   “我自己能走的,再说,你现在还背不了我吧。”莫苧咕哝道。   她没看到面前的少年身子一僵,随后也不执着,便又站了起来。   再然后,一只带着薄茧和红肿的手掌伸在她面前,莫苧一顿,才手忙脚乱地把药箱的带子递过去。哪知手被他攥住,有力一拽,她便被拉了起来,因为用力过猛,还跌进了赵初桑的胸膛。   莫苧吓了一跳,赶紧退开几步远,方才鼻息间萦绕的气息让她心跳加速,仿佛被刺痛了一般。   “回、回去了。”莫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,低头拍着身上的草屑,不敢看赵初桑。   两人走了一段路,赵初桑突然问道:“方才那老头和你说了些什么?”   “啊?噢!没、没什么啊,就是问我如果长期下俐干燥疼痛,该吃些什么治······”   “咦——你们大夫还真是···恶心······”赵初桑联想到那老头欲言又止一脸为难的样子,还真是信了八分。   “是、是啊、哈哈、哈哈”莫苧没有还嘴,反而干笑起来,赵初桑倒觉得有些奇怪。   “好了,快些走吧,吃饭该迟了,小心点别踩蛇啊。”莫苧看到赵初桑像是探究般地一直盯着自己看,只得推着他,催促着快些走。   春花枯萎,桃红瓜青。一起走过下雪的路,一起走过叶落果熟的林荫,两人之间偶尔打闹,偶尔亲密。莫苧表面相安无事,心里却像是梗了一根刺,每当看见淡漠又努力的赵初桑,总是很难受。   直到两人离开武馆。   那是中元节之后几天,蒋英收到了一封信,急急忙忙找莫苧回来。   信是从刺槐谷寄来,写信人是“朱释”,即蒋英的师兄,莫苧的师伯。信上写到,希望蒋英能重回刺槐谷,重振师门,再者绞杀叛徒,清理门户。   莫苧倒是没有料到,除了他们,竟然还有同门尚在人世,一时也有些激动,倒是不知道朱释逃生的详细情形。   蒋英有些为难,虽然师恩深重,大仇未报,但他早已脱离刺槐谷,而今生活稳定,怎么能再去过那刀口上讨日子的生活。   莫苧想了一天,最终决定带着莫三回刺槐谷,与蒋英一说,蒋英也希望如此,虽然有些不舍,但目前看来,这样安排,对大家都好。   赵初桑对此,并不表态,离开武馆去刺槐谷,即将开始一种新生活,那么,现在的宁静生活就会被破坏,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还是犹豫。   事情敲定之后,莫苧便开始准备离开,许多乡亲父老知道莫大夫要走了,约着送了不少东西过来。   走的那天,天蒙蒙亮,清晨的风十分凉快,蒋英提着包袱站在门口,身后宁翠抱着蒋欣梅,蒋欣梅哭闹不止,宁翠哄了好一会。莫苧背了不少东西,赵初桑也背着一个竹篓子。   不少交好的乡邻前来相送,赵初桑在武馆还有私塾的几个玩伴也站在一旁,大伙脸上皆是不舍。   “好了,大家都不要送了,我们走了啊。”莫苧接过包袱,笑着说。   赵初桑看见她红了眼眶。   “路上小心,有什么事就报咱们武馆的名号,别让人给欺负了。”蒋英声音有些哽咽。   “好,你们自己也注意身体,争取快点给彤彤生几个弟弟妹妹,我们再回来看你们。”   “好,有空就多回来看看,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。”蒋英摸了摸莫苧的头,笑了起来。   “恩,一别江湖,来日方长,保重。”   “保重!”   莫苧走出人群,赵初桑转身跟上,转身的那刻,最后再深深看了一眼生活了近两年的地方,突然心生恐惧和许多不舍。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了呢?   赵初桑快步跟上莫苧,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。   在渡口搭上一艘客船,走水路到怀州,再走上半个月,就能到刺槐谷。   莫苧站在船头,看着秀丽的江南风景,一时还有些惆怅,仿佛许久已经没有出远门了,那些在江湖上流浪晃荡的日子好遥远,突然就惶恐不安起来。   赵初桑有些病恹恹的样子,因为莫苧情绪不高,刚开始也没注意到,等到拿了食物到船舱找他时,才发现不妥来。   赵初桑靠着船壁木板,双眼紧闭,脸色惨白。莫苧赶紧给他诊脉,试图唤醒他。   赵初桑早上刚出门还好好的,现在也只是有些心率过快气息不稳,不知是何原由。莫苧刚喊他两声,拽着胳膊晃了两下,赵初桑就猛地睁开眼推开她,冲了出去。   莫苧跟了出去,见他伏在栏杆上对着江水狂呕,便知道赵初桑是晕船了,这才放下心来,想起他是北方人,应该还没人教他习水性,晕船也是理所当然。   见他的狼狈样才刚笑出声,又马上心疼起来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两天电脑坏了,一直没更,今天放两章,谢谢收藏的那个小天使,嘿嘿 ☆、第 5 章   在船上呆了十来天,两人都是既憔悴又邋遢。到了怀州便直奔客栈,好好吃了一顿然后去澡堂洗了个舒服澡。   天气热的让人难受,两人换了凉快些的衣物,粗布短褂,戴着斗笠,天阴时赶路,日头强就在树下躲荫。怀州是藩镇割据的势力范围,比起江乔省来更有乱世的直观感受,路上不时能看见小队小队的士兵。   经过层层严格盘查,两人才出了怀州,赶往丘西。   刺槐谷就在丘西,而丘西之上便是鲁中,更偏西北方,属草原荒漠景观,大多是游牧民族的小部落聚集地,但是目前鲁中各部落似乎归顺乾王,与怀州的戬王势力隔山相敌。   当初刺槐谷的叛徒秦德龙就是投奔了乾王,但是听说这几年戬王屡战屡胜更得民心,也不知道那秦德龙是个什么下场,会不会早战死了?   与大师伯朱释分别也有五年多了,一想到能再见到,既欣喜也有些忐忑。当初她是因为外出采药不在谷中,才躲过了那场屠杀,那大师伯又是怎么逃出去的呢?这几年他在哪里?经历了些什么?   等两人赶到刺槐谷时,恰逢中秋时节,上午到的丘西,傍晚到刺槐谷。   对于一路的景色,莫苧觉得已经陌生了许多,因为人迹罕至,杂草已经长了半人高,谷口附近的灌木丛杂草,明显是近期才整理的,已经被晒干了晾在一旁。   莫苧站在谷口的石柱前,有些犹豫,曾经在谷中生活的画面鲜活清晰起来,那时谷中弟子众多,谷口人来人往,很是热闹。而此刻,只有迟暮的荒凉和寂寥。   “进去吧。”赵初桑从她身后走上前来,拍了拍她的肩膀。   莫苧打起精神,扯着嘴角笑了笑。   一进谷中,还能闻到淡淡的刺槐花香。刺槐谷就是以谷中众多的刺槐树为名,此时已经过了刺槐树的花期,但还有几棵树开着晚开的刺槐花,白白浅浅,一靠近,便是浓郁的刺槐花香。   那一晚,谷中的几个院子都被放火烧了,如今也只剩下断壁残垣,许多地方已经被整理过了,但也还有许多地方连杂草都没来得及拔,莫苧慢慢走了一圈,又去当年谷中弟子尸体被焚化的空地祭拜了一回。   谷中只有悔过堂没有被下令放火烧掉,因为秦德龙曾被罚在悔过堂受过一个月,也大约是因此他才心生恨意,勾结乾王毁掉了整个刺槐谷。当初刺槐谷声明天下,虽处乱世,但不插手朝廷之事,不为任何势力所用,也不知道秦德龙用了什么法子,骗得乾王动兵三千,杀光了刺槐谷一百八十多人。   事后,刺槐谷还被安了个通敌叛国的邪教罪名,世人皆以为如此。   那一百八十条亡灵,该是含恨九泉。   悔过堂在刺槐谷最里面,后面临着峭壁和悬崖,莫苧猜着大师伯就在悔过堂,而远远她就瞧见了悔过堂门口立着两个小小的浅灰身影。   两个童子约摸七、八岁,有些黑瘦,目光还怯怯的,怕是乱世的孤儿,被朱释收养的。   有个童子见有人来了,便朝着屋里喊了起来。   然后穿着藏蓝常服的中年男子便急急地走了出来,有些灰白的头发,双眼不同于记忆中清明的样子带着阴郁狠绝,整个人经历谷中巨变、世事沧桑,已经苍老了许多。   “大、大师伯······”莫苧觉得嗓子异常干涩。   “你?······”朱释盯着莫苧,一脸疑惑,似乎在努力回想。   “莫苧,我是莫苧,是你二师弟的徒儿,武功最差,喜欢钻研医术的那个不成器的丫头······”   这是当年莫苧师傅随口对朱释说的话,朱释还哈哈笑了起来,莫苧当时觉得特别丢脸,也不服气。   “噢!噢!莫苧!我想起来了!”朱释抚须脸上也带了些笑意。   “蒋英在信中都与我说明了,既然他愿意做凡夫俗子、忘恩负义之人,那我也不强求了。”朱释还有些气愤,捏紧了拳头。   莫苧干笑一声,也不好为蒋英辩解。   “这、这是我的徒儿莫三,以后也会正式成为刺槐谷的弟子。” 莫苧拉过一旁的赵初桑,笑着说道。   “好!好!人越多越好,我也觉得这小子骨骼清奇,是个练武的好材料······”朱释来回将赵初桑打量了几次,眼神有些痴迷的赞叹。   “只是···你要他跟着你学医术?”朱释蹙起眉头,一张脸皱在一起。   “没、没有,莫三他跟着三师叔学了拳法、剑术,说是我徒儿其实也只会抓抓药材,煮个汤水······”莫苧惶恐。   “恩,那就好,医术那种东西不能报仇,如果你能研究□□蛊术兴许还能帮上点忙。”朱释瞥了莫苧一眼。   “好了,先进屋里来吧。”朱释示意两个童子去拿些吃食来。   莫苧赵初桑跟着朱释进了堂屋,堂屋两侧立着两座恶鬼狰狞的石像,对着正门的就是香案台,上面摆着密密麻麻的牌位,此时天色渐暗,只有门外透着的惨淡天色和屋顶渗下来的几束青白色的光,有些诡谲。   “来,先给各位祖师爷还有你师父师叔们磕头上香。”   莫苧依言跪在地上磕头,一旁朱释嘴里念念有词,大意就是‘门中弟子莫苧回谷来,誓要手刃叛徒,重振师门’。   莫苧起身后,立在一旁,朱释却说道:“莫三,你也去磕头。”   赵初桑闻言看向莫苧,莫苧则有些紧张。   她以前就是有些怕大师伯的,为了让莫三名正言顺留在刺槐谷,才顺口说出莫三是她的徒儿这种话,但是大师伯的反应总令她觉得有些惧意。   赵初桑见莫苧虽未有任何表示,但眼神似乎是同意了,于是便也上前跪了下来。   “今夕不同往日了,报仇大业为主,就先不要讲那么多规矩了,你虽说是莫苧自个在外面收的徒弟,但今天回了我刺槐谷,磕了这头,从今以后就是我刺槐谷的弟子了,我教你武功、供你们吃穿,你们都该叫我一声师傅,以后刺槐谷就是你们的使命你们的责任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而我们目前最首要的事情就是杀了秦德龙那个畜生,以慰藉亡灵,然后再重振师门,复兴我刺槐谷。”   “是。”赵初桑俯首。   “大、大师伯······”莫苧想说些什么,但是被朱释扬手打断了。   “好了,不要多言了,我说过可以先不讲那么多规矩,莫三我一定会好好培养训练他,叫不叫师傅也一样。”   “恩······”莫苧欲言又止,最后目光投向背对着她的赵初桑。   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,不辨情绪。   她这算是把莫三交给了大师伯,而她已明确地认识到大师伯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耿直严肃的大师伯了。   两个同样是被仇恨所支配的人,莫苧简直不敢想象,但或许莫三自己心里是希望能得到大师伯指导的?   名叫罗儿的小童带他们去住处,还不时抬头偷瞄,但此刻莫苧已经没有逗小孩的心情,目光偶尔落在石子路上,偶尔落在赵初桑的身上。   “三儿。”莫苧停下脚步,唤住赵初桑。   赵初桑也停下来,转头看向她。   “你愿意听从大师伯的话并跟着他学武功吗?”莫苧蹙眉问道。   “愿意。”赵初桑看着她的眼睛,神情坚定。   “你可知道这说明你以后还要背负起刺槐谷的这桩血案?一百八十多条人命?大师伯也可能会让你做一些你并不愿意的事情。”莫苧直接把话摊开。   “难道你在决定带我来刺槐谷之前,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么。”赵初桑眯了眯眼睛,语气冷了几分,微带些嘲讽和反抗意味。   “我——如果你不愿意,我可以去和大师伯说清楚,你应该平安长大,开开心心地做人过日子,而不是——”   “你觉得我有那个资格吗?”赵初桑冷笑着打断她。   “身上已经背负了百来号人的血海深仇了,再多百来号人也没差。”赵初桑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。   你、你——你一个孩子,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?莫苧呆站在原地,心痛至极。   莫苧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,把赵初桑推到了一个危险又未知的境地,但或许,事情还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,她是个悲观主义者,从来都是把事情设想得更严重些。   恩,希望如此,她这样安慰自己。   当天晚上,用完饭后,朱释把赵初桑叫到房间里,两人谈了近半个时辰,莫苧就站在院子里的树下,叹气不止。   第二天一早,赵初桑便出了房门去晨练了。朱释一共带了五个童子,一个比赵初桑还要大两岁的男孩邓吉,一脸的阴郁,负责在市集路上寻找孤儿乞儿,有点用处的就带回刺槐谷,培养做弟子,所以很少见他在谷中。其他两个近身侍候朱释,另外两个勤奋练功,而现在,多加了一个莫三。   莫苧担忧的是,莫三一来丘西,并不能适应这边闷热潮湿的气候,有些水土不服。不光食欲不振、轻微腹泻,身上还起了湿疹。   童子准备的饭食总是简单无味,所以莫苧开始在厨房忙碌起来,为莫三准备药膳调理体质,又将菜做得辛辣些,孩子们吃的都多些。   这样平淡的日子让莫苧觉得自己可能是过虑了,一切都是一个新开始,好的开始。   邓吉隔三差五就带两三个孩子回来,有一次甚至跑去了其他省,呆了半个多月,带回来二十几个孩子,刺槐谷一下子就吵闹起来,莫苧要忙的事也就多了。   实际上,朱释只是吩咐事情,执行者都是邓吉和另一个孩子马波涛,朱释现在除了自己练功,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赵初桑身上。他也找莫苧谈过,说秦德龙从侍卫一路爬到了副将之位,手下有八百人马,硬拼目前是毫无胜算的,智取也没有下手的机会,不知还要等多少年。   因为人数不断增多,谷中也要修葺新的院子居所,朱释拿了不少钱给她,让她请了七八个匠人,在砌屋。做饭的事情莫苧也顾不过来了,只得又去镇上请了两个厨娘过来。   谷中四、五十号人吃穿用度,一日下来花销不少,但是朱释根本就没担心过钱的问题,莫苧也不知道,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银子。   好在因为日子轻松惬意,身边也都是叽叽喳喳吵闹的孩子,莫苧觉得世界变得简单美好了许多,见莫三好似表情也没那么冷漠淡然,偶尔也逗几个小娃娃玩笑,像是放开了许多,莫苧也觉得终于能放下心了。莫苧在孩子们中很受欢迎,人既和善又温柔,几个女娃娃特别黏她,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,‘姑姑、姑姑’地喊,为此,朱释还颇有微词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两天电脑坏了,一直没更新,今天放两章,谢谢收藏的那个小天使,嘿嘿 ☆、第 6 章   春去秋至,暑往寒来,一下子便又入了冬。   莫苧在窗下写信,十一月的天气也不关窗,偶尔抬头看一眼院子里练剑的赵初桑。   信是写给蒋英的,交代了一下在刺槐谷的日常,也就写了几句寒暄的话。   她发现莫三的衣服似乎都紧小了些,这孩子长的快,这才两年,就长到她下巴了。   明日又要去为孩子们购置冬衣,莫三的尺码,她都快要看岔了。   赵初桑偶尔还找她练剑,但莫苧已经有些要招架不住了,赵初桑进步特别快,也与她预想中的朱释功力大增有关。   “苧姑姑、”窗前突然冒出两个小脑袋,小手支在窗棂上,露出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来。   “你在看谁啊?”双儿歪着头问道。   “看你啊。”莫苧放下手中的针线,揉了揉双儿的头发。   “你在给谁做衣服呢?”小九踮起脚来看她的针线物。   “给莫三哥哥呢,你们先不要告诉他啊。”莫苧笑了起来。   “好的,双儿不会说的,九九你也不许说,说了谁就是小狗。”双儿转过身去和小九一本正经地约定。   “外面冷,要不要进来?”莫苧笑问。   “不了,我们还要去洗衣服呢。”双儿搓了搓手,皱起眉,样子好不可怜。   “恩,快去吧,记得用热水啊。”   “恩。”两个小丫头重重地点头,然后笑闹着跑开了。   莫苧又拿起放下的针线,仔细地缝起来。   “苧、苧姑姑······”窗外传来男孩的喊叫声。   跑至窗前的马波涛气息不稳,双手支在腿上,断断续续地说道:“小···全子···发高烧了···喊都喊不醒啊······”   莫苧赶紧提起一旁的药箱,出了门。   “昨天晚上他就说···有点不舒服,早早睡下了,今天还来晨练了,但是吃完早饭没多久···又说累,回去睡下了,午饭都没起来,我刚去看他,就是满脸通红···额头滚烫地睡在那里······”   “你先别着急,打些热水过来,再搬一条厚棉被来,再弄几块汗巾······”莫苧一边吩咐一边撩袖子,神色却十分镇定。   马波涛也稳了下来,把莫苧带到小全子房间拐脚就出去了。   莫苧一摸,小全子额头确实很烫,人也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,把完脉又看了他的眼睛、嘴巴,立马就开了药。   烧的有点严重,必须马上降温出汗,莫苧手一甩,就把纸单子抵在马波涛怀里,然后俯身去弄小全子的被子。   这边马波涛却苦着脸说:“姑姑,我不识字啊。”   莫苧闻言转身拿起药方,正思索着怎么给马波涛讲解的时候,一只节骨分明的手将药方从她手中抽走。   莫苧抬头,看见一身藏青冬衣的赵初桑逆光站在她面前,神色淡淡地说:“我都知道,我去吧。”   莫苧呆了一瞬,然后傻傻地点了点头。   赵初桑把药熬好还亲自送了过来,莫苧倒有些奇怪了,他和小全子感情这么好了吗?然后疑惑地给小全子喂药,余光瞥见赵初桑还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看着,心下觉得更奇怪了。   喝了药,换了几次汗巾,小全子的体温也渐渐降了下来,莫苧坐在床边守着,想事情想得入神,再回过神来的时候,也不知道莫三什么时候走了。   确定小全子无碍之后,莫苧才出房门,一看,天色都黑了,还落着毛毛细雪,一时有些失神。   刺骨的冷风一吹,莫苧就打了个冷颤,搓着手臂往自己院子里走,刚拐出长廊,就碰见了雪中站立的赵初桑。   “三儿,你站那儿做什么?小心别着凉。”莫苧搓了搓手,觉得很冷,下午出门走的急,没披件外衣,脚也麻麻的。   “小全子好了?”赵初桑转头看了过来,一双眼睛在夜色中发亮。   “恩,休息好了就没事了,你吃了吗?”莫苧走了过去。   “已经戌时了”赵初桑淡淡说道。   “怎么了?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吗?”   “没什么。”   莫苧见赵初桑看着落雪一脸阴郁地隐在黑暗中,欲言又止。   “我觉得有些痛苦,很讨厌下雪,却也喜欢下雪。”赵初桑淡漠的嗓音,隔着雪花冷空气,仿佛从隔世传来。   什、什么意思?难道他触景生情,在感伤总兵府的事情?   莫苧突然就觉得呼吸困难,心像是被人揪起了一般疼痛。她站在赵初桑面前,将他拥在怀中,同他一起难过。   “我觉得看你救人治病觉得很好,却也觉得不好,如果我不是莫三,你还会这样对我吗?”男孩闷闷的声音从胸腔传来,有一种他两本为一体的错觉。   “你就是你啊,而且,伤害别人也会使你难过,如果救治别人,你会感到满足幸福。”   “三儿,明天和未来,才是最重要的。” 莫苧轻拍他的背安抚。   赵初桑推开她,在夜色中凝视着彼此的眼睛。   “不早了,我先回房了。”赵初桑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冷冽。   “三——”莫苧话卡在喉间,只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。   “哇——好深的雪!”   “小九,我们来堆雪人啊······”   “笨蛋,还要上早课呢!”   “对哦,那下课了再来玩啊。”   “好吧。”   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渐行渐远,莫苧皱了皱眉,睁开眼。   纸窗透着光,落下的雪有飘过的阴影,万籁俱寂,她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,像是回到了在大雪山间独自前行的时候。   天色还有些昏暗,她却再无睡意。穿上冬衣,一推开门,冷风铺面。   快要新年了,大师伯却说不守岁、不吃团圆饭,也不用准备什么。   莫苧总觉得虽然不至于张灯结彩,贴对联剪年画、杀猪宰牛,但谷里有这么多孩子,多少该买些干果、炮仗,除除一年的晦气。   用了早饭,她便喊上马波涛和双儿,赶着牛车去了镇上。   临走时,赵初桑就站在一旁,却看也不看她。   “姑姑,你和三师兄吵架了吗?”双儿双手撑着下巴,小脸蛋红扑扑的,还不时吸鼻涕。   “没有啊。”莫苧笑了笑,摸着双儿的头发。   “诶?我看我和小九吵架的时候也是那个样子啊······”双儿小声嘀咕。   “好了,小孩子呢,就不要操心大人的事了,姑姑给你们买糖吃,想吃什么呢?”   “糖葫芦!糖葫芦!绿豆糕!”双儿顿时两眼放光,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。   “知道了,姑姑给你们买一扎。”莫苧笑的眉眼弯弯。   马波涛也傻笑起来,愣愣地赶着牛车。   街上年味很足,热闹非凡,莫苧买了不少东西,吃的用的,堆了半车板,三人满载而归,开心地哼着小曲。   回来的时候已近中午,孩子们刚刚下课,一个个累的汗如雨下,直扯着衣裳。莫苧喊了几个孩子帮自己把年货搬进杂屋,来来回回跑着也出了不少汗。   “来来来,都排好队啊,姑姑发糖了,每人一个,不用抢哦。”莫苧随意抹了抹额头,提着一布袋出来。   托她的福,今天那两个卖糖葫芦的爷爷都早早回家了。   油纸包一摊开,孩子们头都凑了过来,发出惊叹。   “别挤啊。”   “狗子,你哈喇子流出来了,哈哈。”   “啰嗦!要你管啊。”   莫苧笑了笑,每人手里发了一只。   “等会还要吃两碗饭哦。”莫苧笑看着一群拿了糖葫芦就做鸟兽状散去的孩子们,扬声叮嘱。   “好了,波涛,今天辛苦你了,等下加个鸡腿。”莫苧收起布袋,将最后一串糖葫芦放在马波涛手中。   “不、不辛苦的,谢谢姑姑。”马波涛眼睛瞪得老大,黝黑的小脸蛋也涨得红红的,挺着腰杆,中气十足地喊着。   “呵呵。”莫苧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。   “去玩吧。”   莫苧转身进屋收拾东西,余光瞥见一旁廊角站立不动的赵初桑。   他在那儿站着干什么?站了多久了?   莫苧走了过去。   “三儿?”莫苧柔声喊道。   赵初桑呆呆的,眼神没有焦距,视线落在刚才孩子们站的那片地方。   莫苧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,见他还是没有丝毫反应。   两只略带凉意的手捏上了他的脸颊,说不上痛,却有种饱胀感,让心里那个空落落的地方一下子满足起来,是真实感。   “怎么呆傻了?”莫苧蹙眉问道。   “没什么。”赵初桑躲开她的目光,把头撇向一边。   “对了,把剑给我。”莫苧突然扬眉说。   “恩?”赵初桑一怔愣,有些反应不过来。   莫苧直接伸手从他的腰间将细剑抽出。   你要将剑收回吗?你不愿再管我了吗?为什么不把糖葫芦给我了?赵初桑捏紧双拳,将头低下。   “拿着这头啊。”   赵初桑错愕地接下,睁着眼睛看着她。   莫苧将剑尾那端放在他手中,然后从自己袖中掏出一个黄色的结,下面还吊着红色的穗。   “刚刚回来的时候,看到南山脚下有间寺庙,香火很好,听说很灵验呢,我就去求了个平安符,打在这个结里面,以后保佑你平平安安,幸福美满。”莫苧一边说,一边认真地将流苏缠上。   “姑···姑······”赵初桑一脸诧异。   “过了年,你就十三岁了,再过个两、三年,也该娶媳妇了。”莫苧笑了笑,想伸手去摸赵初桑的头,却被赵初桑一个闪身躲开了。   赵初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剑,说道:“还早着呢,姑姑还是自己早点嫁人吧。”   说罢,匆匆转身走了。   嫁人啊······莫苧立在原地,叹息声久久萦绕在天地间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因为在龙马还有一篇□□要更···还真是不好意思···这边都没定时更上,但是存稿有许多,不用担心,反正也是个不长的故事。另外,谢谢收藏的两个小天使,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鼓励!!!嘿嘿,爱你们。即使只有一个人看,一个人喜欢,我也觉得很感动。 ☆、第 7 章   “俯首作揖谢师恩,敬茶——”邓吉高声念着,面容在香火的烟雾中看不真切。   面前跪拜着的弟子,依次上前敬茶,   莫苧站在朱释一旁,有些走神。   赵初桑敬完茶退下来,站到莫苧身后,淡漠的面容不辨情绪。   莫苧并未常见朱释,除了朱释有事召见,或者偶尔碰见行个礼,朱释基本就呆在悔过堂不出门,莫苧这次隔了差不多五天才见到朱释,见他身形又消瘦了些,脸色苍白,眼下是沉沉的青影。   “行礼上香。”   莫苧从邓吉手中接过香,跟在朱释身后,作了三揖,然后上前插在香炉中。   朱释清了清嗓子,又开始说起报仇、重振师门那一套。   莫苧心下反感,只觉得无趣,却也不敢上前反驳。   可是这群孩子,虽然被刺槐谷收养了,但是他们也应该有自己的人生,不应该让他们再背负仇恨。   莫苧将视线在下方的孩子们脸上扫了一圈,然后落在赵初桑身上。   莫三······   除夕晚上,莫苧早早让厨房做了丰盛的饭食,然后派人将两个厨娘送回家。孩子们也特别兴奋,这两天不用练功了。   平日都是马波涛端饭送到朱释房间,今晚,却是赵初桑。   莫苧左等右等,没等到赵初桑回来吃饭,便在桌上给他夹了菜放在一旁炉边暖着。   吃完饭莫苧给孩子们一人发了个小红包,小红包里都放了两枚铜钱。   孩子欢欢喜喜地收下红包,然后拿着炮仗去外面玩去了。   刚从朱释那过来的赵初桑,听着朱释念咒一般的‘教导’近半个时辰,只觉得头昏脑涨。院子里热闹喧哗,赵初桑脚步一顿,有些恍惚。记忆中,小时候过年也是这样,一大院子的孩子,收了压岁钱,拿着炮仗爆竹在雪地里玩,打雪仗。   他总是喜欢把爆竹埋在雪里,露出引线,然后点燃,“砰!”的一声,雪花也会被溅的老高,落在一旁的小孩脸上,然后大家就哈哈大笑起来。   突然有些难过,也没了食欲,他站在廊上,屋里透出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,一半明亮,一半阴暗。   “三儿。”赵初桑的脚印深深浅浅地印在雪上,他抬头,空中又飘起了细细的碎雪。   屋檐下的灯很暗,照的很不真切,那边院子传来的欢声笑语与这片院子好似两个世界。刚才还在身后呼喊追赶他的人,晃神间便来到他的身旁。   “你怎么不去吃饭呢?我给你留了菜在灶上热着呢,快去吃罢。”莫苧扯着他的衣袖。   他转眼,看到面前的莫苧,额间耳边细碎柔软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,脸颊红彤彤的,嘴巴也喘着粗气,白色的热气飞快地消散在空气中。   “不想吃。”他把视线移开。   “多少吃一点吧,今天晚上的菜很好吃哦,有你最喜欢的大片牛肉。”莫苧笑了笑。   赵初桑沉默不语。   “走吧,我可是从小卫那个小胖子筷子下抢了足足半碗下来······”莫苧晃着他的衣袖。   “够了!我说了不想吃!”赵初桑怒吼道,手大力一挥甩开莫苧。   莫苧跌坐在雪地上,还张着嘴,一脸的惊诧。   他也呆了,手缓缓地收回。   “对、对不起,你不要管我了。”赵初桑低头说道,然后转身跑开了。   雪下的很大,成片成片的纷纷坠下,迷了路人的眼也迷了路人的心。   “呼!呼!······”   仇恨!仇恨!除了仇恨还是仇恨!赵初桑在雪中狂奔,耳膜堵住,只能听到自己激烈的呼吸声,心口也胀痛,不知跑了多久,直到跑到了断崖前,他才扑倒在雪地上。   如果爹娘没有死!如果弟弟妹妹没有死!那他现在还是父慈母爱幸福快乐的一家子,而不是至亲含恨九泉,自己孑然一身,孤苦无助的乱世浮萍。   赵初桑站起身,抽出剑,泄恨一般耍起来,眉宇眼间都是杀气。   使完了一身的力气,赵初桑满身疲惫的回到房间。   已至戌时,人都睡下了,莫苧房里也没有亮灯。   赵初桑点了桌上的蜡烛,一室才明亮起来,便看见桌上放着还有些温热的饭食。   旁边是一件崭新的灰色冬衣,针脚看起来还是那么丑,却很温暖。   衣服上放着一块木牌,写着‘新年如意’。   赵初桑觉得鼻子有点酸,赶紧把衣服放下,扒起饭来。   “新年如意。”   穿过落雁修竹,看过月升日暮。时间便在练功比试中慢慢流逝,孩子们一天天长大。   到了刺槐谷的花期,中午便只能在刺槐林里才能找到莫苧。   最近她很少出谷,采药也只在周围转转,每天便是躺在吊床上偷懒打盹。   渐渐的,她和莫三已经变得很遥远了。她偶尔想起从前蒋英和她说过,她和莫三也不是一路人,还是不要太亲近了。也好,她比他大好几岁,大了七岁吧,就算自己想陪他一辈子,成为他的亲人,他也终归会娶妻生子,有自己的家庭,再者,他的心里只有报仇,什么也比不过这个······   “姑姑,姑姑······”莫苧睁开眼,满眼的绿和白刺痛了她的神经。   “波涛,小喆,是你们啊,怎么了吗?”莫苧坐起身,看见马波涛搀扶着面色痛苦的小喆走了过来。   “阿嚏!”马波涛刚要说话,就被花香刺激得打了几个喷嚏。   “是、是这样的,阿嚏!小喆最近都有点肚子疼,我也有点,就想来问问看。”   “肚子疼?”莫苧看向小喆,脸色发白,咬着下唇,一手捂着肚子。   “肚子开始疼多久了?是吃了什么脏东西吗?”莫苧利索地跳下吊床。   “差不多···有七、八天了,我疼的倒不是特别厉害,忍一下就过去了,但是小喆说他特别疼。”马波涛挠了挠头发。   “没吃什么脏东西啊,每天吃的都和大家一样,食堂的饭菜,问了其他人,都没事啊。”   莫苧把小喆仔细地查看了一番。   “这里痛?”莫苧按压着小喆的胃部,见小喆白着脸咬住下唇,一头冷汗。   “倒不像是得了急病,应该是吃错东西了,再好好想想,真的没什么吗?”莫苧查看马波涛的舌头。   “除、除了······”一旁的小喆低着头弱弱地说······   “除了什么?”   “除了鸡汤······”   “鸡汤?什么鸡汤?”   “我们连着喝了几晚上了,师傅给几个大弟子都送了特别熬制的鸡汤······”马波涛抢先回道。   “恩?喝完之后什么感受?肚子立刻就疼了吗?”莫苧蹙眉。   “没、没有,喝完之后感觉很热,力气很大很多,邓吉师兄说是强身健体、缓解疲累的,莫三师兄也喝了,但是他说没有肚子疼。”   “我知道了,我先去厨房看看。”   莫苧让马波涛先送小喆回房,两人要多喝些水。   两位厨娘平时看着都是老实人,给谷里做了这么久的饭也没出什么问题,莫苧平时都是喊‘大婶、二婶’,关系也还不错,她倒是不相信会是两位厨娘下毒要害孩子们。   此时午饭已过,两位厨娘蹲在地上洗碗,莫苧走进厨房,先打了招呼,然后不动声色地查看了一番。   “婶子,这个是什么吃的啊?”莫苧拿起地上紫绿茎叶有些萎焉的植物状似好奇地问道。   “这······”二婶子刷着碗,抬头随意一看,顿时支吾起来。   “就是个野菜,煮了喂鸡的。”   大婶放下碗,手在身上擦了擦,然后笑着从莫苧手中拿走那植物。   “如果我没看错的话,这个应该是婆罗草吧。”莫苧笑了笑,大婶二婶却没人看她,低着头。   “婆罗草是很常见的草类植物,有毒,但毒性温和,不致人死,虽然有食用后短期内增强体力的功效,但若长期食用,轻则腹痛腹泻,重则神智不清。”   “你们就是在鸡汤里加了这个?”两个厨娘闭口不言,神色愧疚。   “你们是何居心?!”莫苧提高了几个音调,怒声问道。   “我们也知道那是吃了会肚子痛、吃不得的啊,但是谷主说吃不死人的,如果不放就杀了我们换上其他愿意听话的人来······”   “谷···谷主?朱释?他不是谷主!他不是谷主!你们不准加这东西了!”莫苧一把将婆罗草抢过来,全扔在地上,狠狠地踩了几脚,这才跑了出去。   悔过堂大门紧闭,邓吉守在门口,莫苧憋着一股子劲闷着头就要往里冲。   “姑姑、你不能进去,师傅吩咐过,谁也不许来打扰。”邓吉阴郁的脸透着青白,这么近看,竟然像一条白色的蟒蛇,令莫苧打了个冷颤。   “走开!我要进去!我有话要问你师父!邓吉!你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吗?”莫苧一把将邓吉推开,邓吉撞在门柱上,已然拦不住她。   莫苧上去一脚就将掩着的门踹开。   朱释就站在牌位前,面前跪着赵初桑,背对着她,一手扬着刀,像是要砍什么。   “三、三儿!你在干什么!?”莫苧吓了一跳,赶紧冲上前,夺下赵初桑手中的刀。   赵初桑红着眼,不曾看莫苧,只紧紧地盯着自己按在木桩上的手。   “莫苧,你这样闯进来,可还把我放在眼里?”朱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,眯起不复清明的双眼。   “你们刚在是要做什么?莫三!你举着刀做什么?”莫苧转头问道。   赵初桑双唇紧闭,神情不曾有分毫动摇。   “我问你是要做什么?!”莫苧几乎是吼出来的,认识三年,她从未如此生气如此失态过。   “既然身为师傅的你也在场,就不如留下来一起见证吧,莫三要学我的秘功,就要发誓,杀了秦德龙,断指为证。”   “断、断指?”莫苧看向赵初桑的手掌,再伸出自己的手掌,颤抖不止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今天一直在码莫上桑,结果好多事没做。。。到后面有些虐,嘤嘤嘤······龙马的肉 文没有存稿,很悲剧,等会还要去码字······希望小天使们喜欢~别忘了和我交流交流哦。。。 ☆、第 8 章   “莫三,你愿意断指?”莫苧抖着声问道。   “弟子愿意······”赵初桑抿嘴。   莫苧看着他一脸坚决,心里竟然有些想发笑。   “我愿意以我之命担保,莫三定会手刃叛徒、重振师门,如若违誓,莫苧不得好死。”莫苧把刀丢开,指天立誓。   “大师伯,这样可还好?”   “姑姑······”   “既然你愿发此毒誓,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,莫三可以不用断指了,都下去吧,吵的人头疼。”朱释不耐烦地摆手,要两人离开。   莫苧仍旧站立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   “还有什么事吗?”朱释皱眉。   “还有一事。”莫苧捏紧双拳,试图平稳自己慌乱的心神。   “大师伯,婆罗草有毒,你不能再给他们吃了!这样会害了他们的!”   “呵!笑话!我也吃了婆罗草,为何至今安然无虞”   “你、你也吃了婆罗草?”莫苧不敢置信。   “婆罗草能增进功力强身健体,除了一部分人吃了会微觉腹痛之外,根本无毒!你又怎么在这里胡说八道!”   莫苧看了朱释两眼,只觉得讲不通,朱释已然像是偏执过深,那莫三······她偏头,俯视着莫三低垂的脸。   “莫三,我只问你,我叫你别再喝那鸡汤你答不答应?”   “···我——”   “啪!”莫苧措不及防脸上被重重扇了一巴掌,重心不稳地栽到地上。   朱释扬着的手还未收回,脸上青筋凸起,模样十分骇人。   “姑姑!”赵初桑跪走过来,扶起她。   清晰的一个巴掌印,脸已经开始红肿了。   朱释阴着脸,似乎想要出杀招。   “我只能答应你杀掉秦德龙,其他我都坚决不会让步,莫三!绝对不能再吃婆罗草!”莫苧捂着脸瞪他。   “你——”朱释抽出腰间的佩剑——   “够了!”赵初桑站起身止住朱释,冷声说道:“我不会再喝那鸡汤,秦德龙也一定会杀死他!好了吗?”   “姑姑,我们走。”赵初桑扶她站起,两人转身出了悔过堂。   身后传来‘哗啦’好几声东西破裂的声音,吓得莫苧抖了一下。   赵初桑步子也停下来,看着她。   “刚才和他对着干的傻气又去哪了?”赵初桑嗤笑。   “三儿······”莫苧低下头,轻轻喊了他一句。   “你是又要对我说教了吗?还是直接对我失望透顶,无可奈何?”赵初桑将手收回,身姿挺拔。   “答应我,别再伤害自己好吗?”莫苧拉住他的手。   凉凉的,节骨分明。   “报仇可以慢慢来,但是急于求成,反而会失去很多的。”   “慢慢来?哈哈?慢慢来?”赵初桑冷笑起来,甩开她的手,一脸嘲讽。   “我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?你不懂,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。”他声音越来越小,轻声呢喃。   “你以为,我就永远会站在身后等着你吗?”莫苧抬头,一脸落寞问道。   赵初桑睁大眼睛,眼神一时间闪过许多情绪,淡然冷漠的脸上却好像暗浪汹涌。   “你什么意思?”他哑着嗓子。   “没什么意思,这是事实,你我都该面对的事实。”   两人皆沉默不语。   “好了,你去练功吧,我去敷一下脸。”莫苧扯着嘴角笑了起来,却那般勉强。   她转身向前走,身后没有声音挽留,没有手拽着她的衣袖。   自从和朱释闹僵之后,莫苧已经很少见他了,除了中元节、中秋节例行的祭拜,朱释没有再出过悔过堂。而赵初桑,莫苧也没有和他好好说上一会话了。   转眼又入了秋,过了冬,莫苧也该二十有一了。   赵初桑长到十四岁了,当初从她胸前长到下巴的男孩,现在已经是与她一般高的少年了,谷里也有不少丫头仰慕他。   小九是莫苧最明显看出来的那个。   小九才十二岁,比起有些黑瘦的双儿,算是白净的可爱了,赵初桑也对她不错,说话温柔轻声。   那是什么感情,莫苧不知道,自己是什么心情,她也不明白。   刺槐花期一到,刺槐林便十分美丽,绿色的枝叶和成簇成簇白白浅浅的刺槐花,宛如仙境。   不过林中蚊虫多,只有莫苧带了驱蚊的药草,不会被咬。再者,大家都觉得花香过于浓郁,不敢靠近,只是远远的在林外看着。   刺槐林就是莫苧一个人的小天堂,从前至今,一直如此。   “莫三师兄。”   “好了,小九,就到这里吧,你要说什么?”   小九?莫三?   闭眼假寐的莫苧缓缓睁开眼。   透过花叶的间隙,依稀能看到那边坡下,穿着浅红夏衣的小九一手忸怩地拉着身穿浅蓝布衫的莫三。   除了声嘶力竭叫唤的蝉声,也只有微风轻拂的‘沙沙’声响,周围安静得莫苧能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声。   莫苧隐于花叶间,如果不走近看,根本无法发现。   “莫三师兄,我、我一直都很喜欢你······”小九鼓起勇气,说出少女心中的绮丽的秘密。   “小九,我一直都把你当妹妹······”赵初桑收敛起笑容,语气严肃。   “我、我知道,只要你不讨厌我就可以,我是真的喜欢你。”小九激动起来,双手捏成拳,脸颊绯红。   “然后呢?”赵初桑声音冷冽了几分。   “啊?”小九没有反应过来,表情凝滞。   “然后呢?我们两个卿卿我我、互相腻歪,躲着谷主和所有弟子的目光,那样又有什么意义?”赵初桑冷笑。   “我不害怕的,没关系,如果可以,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,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,重新开始。”小九的眼眸中充满的美妙的幻想。   “可是我不想,小九,爱情应该是在谈婚论嫁之后,它对于你我现在来说都为之过早,不,在报仇之前都为之过早。”   “你自己放弃吧。”赵初桑冷着脸,转身离去。   少女刚萌芽的爱恋就破碎的小九,跌坐在地上,片刻都未回神。   莫苧抚着自己跳动异常快速激烈的胸口,幽幽叹了一口气。   有些感情,似乎连触碰都是错误的,它应该在阴暗的角落里,独自,悄无声息地生长。   时光流逝飞快,白驹苍狗,那些过去的,再也无法拥有。春过夏至,秋去冬来,芸芸众生恍不自知。   “嗙——”提着铜锣的小兵敲了一下,身后的告示栏贴着‘征兵启示’。   穿着破烂棉絮冬衣的老百姓站在一旁指指点点,怨声载道。   “戬王乃明君贤主,统一中原指日可待,你们不为戬王效犬马功劳,若是被杨乾那个反贼掳了去,那才真是生不如死,当不得一条狗。再者,戬王下令,只要愿投身军营为他效力者,全都重重有赏······”   “姑姑,戬王、杨乾是谁啊?”双儿拉着她的手,一边扯着她往人群外走,一边问道。   “双儿,我不是说过吗,小孩子呢,就不要操心大人的事了,他们两个啊,都是大坏蛋。”莫苧笑着往一旁等着的牛车走去。   “那双儿如果也流血的话是不是也就变成大人了?”双儿歪着头一脸天真。   “恩?什么流血?”莫苧一时发懵。   “小九不是流血了吗?裤子都脏了,大婶子二婶子跟她说那是要长大了,可以做女人了,还说那是初潮······”   莫苧这才听懂,脸一红。   可以做女人了······是啊,小九都十三岁了,转眼一年过了,小九在刺槐林和莫三表白都好像就是昨天的事······   “是这样吗?小九以为自己要死了,哭的好伤心呢。”双儿打了个冷颤。   “算是这样罢。”莫苧心不在焉回道。   莫三也十五岁了,到了该娶美娇娘的年纪。   “慢点、慢点。”   “轻些放······”莫苧指挥孩子们搬放东西,忙里忙外,热了一头汗。   “今年年货买的特别多啊。”马波涛擦了擦额间的汗,笑着说道。   “是啊,你们都长大了嘛,更能吃也更能穿了。”莫苧笑了起来。   “姑姑、村口那个小青娘子今天嫁人哦,轿子刚从咱们谷口过。”一群小屁孩结伴观礼回来,身上还沾着炮火味,丫头们眼中个个都是向往、艳羡,恨不得自己变成轿子里的新娘子。   “唔,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啊。”莫苧头也不抬,继续搬东西。   她扯出一个灰蓝色的布袋,扔到双儿怀中。   “呐,这一袋里全是绿豆糕,我就懒得来发了,你们自己拿去分。”   小猴孩们全涌了上来,莫苧笑着摇头。   “姑姑,你的相公呢?”胖子小卫还是个胖子,嘴巴里塞了三块糕,口齿不清地问道。   “这个嘛,哈哈、姑姑还没有成亲呢,你们不要着急啊。”莫苧干笑起来。   “那我什么时候、可以吃到喜糖呢?”小卫努力咽下口中的东西,睁着大眼睛。   “你个小胖墩,少吃点,不然我就把你当猪肉卖了,天天就想着吃······”莫苧假装威胁。   “唔——姑姑好可怕,姑姑要打人了······”一群猴孩子赶紧散开了。   莫苧擦了擦汗,收拾完毕,锁门,准备去吃晚饭。   “姑姑。”熟悉无比的声音唤她。   莫苧抬头一看,廊角处站着不动声色的人,不正是莫三吗?   他又长高了不少,穿着一身深蓝长衫,竟显得越发清秀俊朗,当年在田野山间还无法背起她的少年,已经有了强健有力的臂弯。   “三儿,有事吗?”莫苧面上努力微笑。   赵初桑收回目光,向着莫苧走了两步。   “谷主赠了我一把新的剑,用起来了更合手,这把细剑秀气了些,姑姑还是自己佩着吧。”赵初桑将细剑放在莫苧手中。   这把剑,是四年前她给他的。   “噢,好、好的,大师伯赠与你的,想必是把好剑,我最近也觉得手上痒痒的,想找把剑来练练呢,这下正好了······”莫苧高扬的声音渐渐消沉下来,直至无声。   “若是姑姑不嫌弃,三儿愿陪你比试比试。”   “哈哈,不必了,我现在是打不过你了。”莫宁干笑两声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。   挂着平安符的流苏呢?至少他还取下了流苏,该庆幸吗?   “许久未与姑姑练剑,倒有些怀念了。”   少年的脸庞越发清俊,剑眉星目,灼伤了莫苧的眼。   “你若不嫌弃我就该偷笑了。”   “我······”赵初桑欲言又止。   “你怎么?有什么话要说吗?”仅是一瞬间,莫苧紧张起来。   “······没什么,以后再说罢。”   “该用晚膳了,走吧。”赵初桑率先转身。   莫苧呆愣了一会,才回过神赶上。   “今年还迟迟未落雪呢······”莫苧轻声呢喃,声音几乎湮灭在冷冽的夜风中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最近更文都有些晚,还要等待十多分钟的审核······OTZ。。。这里回答一下一些小天使的问题,嗯······男女主角年纪是相差了七岁,男主角十岁的时候还是个小豆丁,女主十七岁,算是个大姑娘了,不是很搭,但是男主二十岁的时候,女主二十七岁,外貌体型就不会看起来不相配,而且,男女主角是有感情线的,只是不是很明显,女主角的感情已经藏的很深了,男主角的更是完全看不出来些什么,如果有妹子听了《眉间雪》就知道开头的几句是:是不是每种感情都不容沉溺放肆,交心淡如君子。所以本文更多的是想描写那种相依为命的感情,而不是说清楚道明白的爱情,莫苧和赵初桑是那种融合爱情和亲情的感情,他们自己也分不清楚的。。。还有···现在已经开始虐了吗?···我觉得还不虐啊···后面才真的是···说起来,看文的小天使们,如果听过《眉间雪》就知道,这首歌挺虐的,so···这表明本文其实就是一篇虐文,如果有小天使不喜欢看虐文的话,请不要再看了哦,我怕影响你们的心情。还有小天使‘一支荷’,首先要感谢你的喜爱和支持,文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改才能吸引大家的注意,因为这篇文本来就不是以盈利为目的的,虽然是这样,但我也希望有更多的小天使能看到,能喜欢。封面,其实我自己画了一张,我心目中的适合莫上桑的封面,但是在当初建文的时候,封面那一栏是要自己填写图片的网址···这我不知道该怎么弄···如果有知道的小天使,求告知,我就去把封面换掉···另外再说一句,如果还愿意继续看下去的话···我推荐一边看一边听《眉间雪》、《参商》、《伊人醉》这几首歌。。。当然,要都是纯歌版的哦。。。明天中秋,更两章做福利~ ☆、第 9 章   下雪了,鹅毛大雪飘飘洒洒,天色微凉,还有些昏暗,纸窗渗过青灰色的光,大片的雪花在纸窗上投下飘落的阴影,仍是那般万籁俱静、岁月安好的样子。   莫苧披着冬衣,打开门,门前竟然站着莫三。   他一身灰黑色,看不真切,连表情都隐在黑暗中,但莫苧知道,那就是莫三。   他的嘴唇翕动,似乎在说着什么。   听不见,她听不见。   “莫三!莫三!”莫苧发现自己喊不出声音,无论怎么努力,都喊不出声音。   莫三的身影明明就近在咫尺,为什么,就是触碰不到?   莫三!   大雪从他的头顶落下,纷纷扬扬,他的脸,快要消失在雪花中了。   莫三!莫苧伸出手,却发现胸口传来冰冷的刺痛。   那把剑,那把细剑,插在她的心脏上,血渗了出来,染红了她素色的里衣。   莫苧大口呼吸,顺着细剑看过去,剑柄正握在莫三手中。   他的嘴唇还在翕合,说着什么。   莫三,你到底要说什么?你喜欢我也好、你恨我也好、你······   莫三!   莫苧一个冷颤,吓得睁开了眼,脑海中清晰的画面是莫三不断翕合的嘴唇。   她扯了扯被冷汗浸湿的衣服,从床上坐起。   现在窗外还黑乎乎的一片,约摸是三更天,莫苧随手扯下挂着的冬衣披在肩上,打开了房门。   门外没有大雪,也没有莫三。   屋檐下的灯笼还透着微微昏黄的光亮,莫苧走到赵初桑房门前,轻轻敲了两下。   莫三向来浅眠,应该不用惊扰到别人就能喊醒他。   随便说些什么也好,她只是想和他聊一聊。   敲了两下,房内并无任何回应和起床声响。   “三儿,三儿。”莫苧压着嗓子喊了两声。   周围仍是死一样的寂静。   她一咬牙,推了推门。   门“吱呀”一声,竟然被推开了。   “三儿、”莫苧朝着床走去。   可是顺着廊上屋檐下惨淡的烛光,她看清了,莫三根本不在床上。   这么晚了,他会在哪里?难道是出恭去了?   可是被褥整齐叠着不带一丝温度,根本就不像回来睡过的样子。   莫苧想到了悔过堂。   鬼使神差一般,她将衣服穿好,悄悄走向悔过堂。   在黑压压的枯枝败叶间,她老远便瞥见亮着烛火的悔过堂。   她小心靠近,脚也不在地上踩出声响,偷偷弯身藏在窗下。   入耳的只有一阵连续不断的咳嗽声。   渐渐的咳嗽声停了,便是些骂骂咧咧混沌不清的胡话,莫苧根本听不清,但能听出那是朱释的声音。   “谷主,你好些了吗?”少年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。   是莫三!   “哦,哦,是你啊,刚刚说到哪里了?”朱释的声音清晰起来,明朗了许多。   莫三顿了顿,接着说道。   “叛军一部分编入秦德龙手下,一部分仍归王华带领,所以我选戬王这条路。”   “但是我觉得走乾王这条路快许多。”朱释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。   “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,自然不能允许差错,王华或许能认出我,这便是一大威胁。走乾王这条路或许快些,但没有完全的把握。戬王这个选择是一箭双雕的好办法,你放心,我自然能在报仇的同时,替你们除掉秦德龙。”   “既然如此,我就先给你这个机会,但是戬王我可无法帮你找路子,你还得从一个小兵做起······我要等不及了······”   “咳咳咳咳······”朱释又咳了起来,似乎整个肺部都要呕出来一般。   “谷主,请拭目以待。”   小兵······小兵?   难道,莫三他要去参军?   莫苧双手捂住嘴,靠着墙壁的身体缓缓滑落。   赵初桑走在小路上,头顶是一轮清明冷冽的月亮。   脚步停下来,面前的树影中,慢慢走出莫苧的身影。   “姑姑?”赵初桑有些诧异。   “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赵初桑四下环顾,并未发现有何不妥。   “那,这么晚了,你为何又会在这里?”莫苧垂眸,神情不明。   “姑姑说笑了,寒夜恼人,谷主身体不适,三儿自然是在侍候谷主左右。”   “邓吉呢?波涛也不在吗?要你这样三更天还来服侍左右,你还是真是尽心尽力。”   “姑姑——”   “姑姑?我真的是你姑姑吗?还是——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?”   “姑姑这是何意?你自然是三儿打心里尊敬的长辈,如姐如师······”   “那好,你和大师伯的计划,你全说与我听。”   良久都是死一般的沉寂,只有偶尔‘呼呼’而过的夜风。   “呵呵···呵呵······”月光下身姿单薄的女人笑了,宽大的衣袍微微颤了起来,随风翻滚。   “莫三,你到底,还瞒了我多少事情?”莫苧抬起眼,是令人动心的哀愁。   “那些事,不说与你听也无妨。”他敛眉,神色又恢复成天上那冷冽、遥不可及的月。   “是那些事情无足轻重?还是···”   我无足轻重?莫苧止住到了嘴边的话,咬住下唇。   “我方才听到了,你要去参军的事。”莫苧静静看着他的脸。   “是······”赵初桑低低应了一句。   “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告诉我?还是···直接一走了之?”莫苧捏紧了衣领,语气中饱含失望和心伤。   “没有与姑姑商量是我不对,但是这已是板上钉钉之事,非做不可。”   呵呵,莫苧苦笑两声,不知为何今晚的月色让人觉得特别惆怅、想要落泪。   “你终究是长大了,看来我也是可有可无······”   话终究是出了口,只怕事情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。   “姑姑——”赵初桑慌忙开口,却被莫苧打断。   “我不知道你我为何会走到如今这般田地,五年来的相依为命,换来的却是彼此越来越陌生,是不是我一开始就错了,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去总兵府,是不是一开始就应该淡漠转身和你相忘于江湖,我仍是我逍遥自在的野郎中,你,无论如何都只是你一心复仇的赵初桑!”莫苧哽咽着,眼角留下晶莹的泪水,在月光下,发着幽幽的光。   “你是不是,真的后悔救了我。”良久,赵初桑才哑着嗓子问道。   他第一次看见她哭,但是她却没有看见他哭。   “是的,我后悔了,我后悔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。”莫苧蹲在地上,双手捂脸,泣不成声。   “你走罢,你无论去哪,去杀谁,都与我无关了······”   “好,我三日后就去参军。”   “如果我大仇得报,这条命就是姑姑的了,姑姑要杀要剐三儿都绝无怨言,反正,这条命,就是姑姑救的······如果三儿回不来了,姑姑就当养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,从此就忘了莫三吧,莫三下辈子,当牛做马,再来报答姑姑的恩情。”   要杀要剐?狼心狗肺?全忘了?哈哈、哈哈······莫苧笑了起来,越笑越疯癫,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,伴随那越走越远、沉稳的脚步声,流淌得更加放肆。   自那夜之后,莫苧连着在床上躺了两天,也并非是她不愿出门,也并非是她太过感伤,而是因为得了风寒。   她很少生病,这次一病,情况就有点严重。   她自己挣扎着吃了药,又在被子里捂着,神智却还是混混沌沌,不辨清明。   她感觉脑袋好像已经不在脖子上了,有千斤重一般,眼前看的东西都是重影的,鼻息间呼出的热气简直要将自己烫伤。   她好几次梦到了从前,梦到了莫三。   和尚师傅带着她四处云游那几年,她见过许多的孩子,依偎在爹爹娘亲的怀里,手里举着糖葫芦,笑的好开心。   她有一次向和尚师傅讨了五个铜板,买了一串糖葫芦,拉着和尚师傅的手,两天也没舍得吃。   后来和尚师傅对她说:“丫头,再不吃就要化了,里面的山楂也要坏了。”   然后她就盯着糖葫芦看了好久,然后举到和尚师傅的嘴边,和尚师傅却把糖葫芦推开了。   糖葫芦上面已经黏了不少脏屑和灰尘,她先是舔了舔,很甜,然后她那颗要换的牙齿就疼了起来,她赶紧一口咬下糖葫芦,外面那层糖衣碎掉之后,就是酸的山楂,莫苧一口咬开山楂,酸的味道刺激得她脸都皱在一起了,她连忙一口把嘴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,然后一边呸一边哭······   “我再也不吃糖葫芦了、呜呜呜呜······再也不吃了······”   和尚师傅笑得像庙里的那个弥勒佛。   和尚师傅把她送到刺槐谷的时候,她刚好也是十岁,谷里的弟子都穿着干净体面的衣裳,她穿着脏兮兮的破褂子,头发也燥得如同鸡窝,像个小乞丐一样,躲在和尚师傅的身后。   师傅喊她过去,她却撅着嘴不肯离开和尚师傅。   “聚散皆有缘法,你不必执着。”和尚师傅还是笑着,然后就松开了牵着她的手。   莫苧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,只知道若是和尚师傅不要她了,她就真的是个一无所有的小乞儿了。   “我不要呆在这里,我要和你走······”她撒泼赖皮装可怜大哭,都没有留住和尚师傅。   她穿着那两只破鞋子,追了他半里路,最后哭着摔在地上,膝盖也破了好大一块皮,那种刺痛的感觉,现在都还记得。   她呆坐到天黑,身边没有和尚师傅,没有破庙,没有食物,没有人找她,没有人接她,没有人陪她,然后她就自己摸着路找回了刺槐谷。   莫三,有点像那个小小的,倔强的她。   第一次牵他的手的时候,雪地的路很滑,他不会走那种山路,摔了几次,小脸也冻的通红,鼻子还挂着两条鼻涕,用力地往回吸,又流下来。   莫苧去拉他的手,却被他躲开了,她也不硬去扯,等他滑倒了几次,一脸无能为力的愤恨的时候,再把手递到他面前,他迟疑了几秒,然后才郑重地把手伸过来,像是小心地向她交付了自己。   她牵着那个孩子的手,走过了深雪的山林,走过了沉寂的沼泽,踏着夕阳的余晖,从过去,却没有到未来。   恍惚中,好像看到了莫三,那时正逢扬州三月,桃花铺满路,她靠在石桥墩旁,眯着眼晒太阳,眼前是莫三的样子。   额间有冰冰凉凉的触感,那双手,很熟悉。是谁?她想不起来,努力想睁开眼看清楚,却模糊一片······   莫三······   “姑姑······”浅浅的叹息在耳边回荡,回荡在她的梦里,她的记忆里。   等莫苧醒来的时候,房间里一片漆黑,她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,喉咙也干的发疼。  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,给自己倒了两杯水,咕隆咕隆灌进去了。   水很冰很凉,从喉咙的食道到肚子的胃部,触感特别清晰。   喉咙很疼,头也很疼。   这群小崽子,平时对他们都那么好,关键时候没一个有良心的,连个热茶都没人换,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。   “臭小子。”莫苧放下杯子,站立良久,低声骂道。   全养了些狼心狗肺的东西。   门‘吱呀’一声被推开了,莫苧看到双儿走了进来。   “娘啊!姑姑!你吓了我一大跳,怎么不点灯一个人站在这里啊,跟个鬼似的。”双儿一边拍着胸膛一边抱怨,然后走到桌前将蜡烛点亮。   “姑姑你好了吗?”双儿关心地问道。   “臭丫头,枉我平时对你们那么好,关键时候,连个端茶送水的都没有,太寒心了······”   “什么呀,这两天可都是我们照顾你吃喝拉撒呢,尤其是莫三师兄,昨天在这里守了你一晚上······刚才啊大伙都去送莫三师兄和二师兄了,这不才回来呢。”双儿没好气的说道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小虐一下~ ☆、第 10 章   “什么?!莫三走了?不是说三天后吗?怎么就走了?现在什么时候了?他们走了多久了?······”莫苧一脸焦急,抓着双儿的肩膀。   “诶呀、诶呀,你这么多问题都把我给绕晕了,我不知道啦!”双儿闭上眼大喊,一脸痛苦。   莫苧放开双儿,转身便跑了出去。   天很冷,昏暗得看不清楚,莫苧察觉到有雪花扑打在脸上,可是整个世间除了自己的心跳呼吸便再也听不到其它声音了。   莫三,你竟然敢不辞而别。   “如果三儿回不来了,姑姑就当养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,从此就忘了莫三吧,莫三下辈子,当牛做马,再来报答姑姑的恩情。”   你敢回不来,直到最后一面,你竟然都是与我说的这样决绝的话,你休想我忘了你,休想我原谅你,我,这辈子都不要原谅你,你敢回不来,我生生世世都恨你。   莫三,你听我说,我喜欢你,我想和你在一起,想成为你的亲人,你让我亲口告诉你好不好!   莫三······   莫苧重重地扑倒在地上,周围一片漆黑,她已经跑出了刺槐谷,可是,已经找不到莫三了。   她茫然、无措、后悔,却只能埋首哭泣。   冻得毫无知觉的莫苧从雪里站起身,抖落了一地的雪,她往回走,像十二年前那晚一样。   月亮升起又落下,这是第几次了呢?   “姑姑,师兄他们走了都好几天了,你怎么还没回魂啊。”双儿趴在窗台上,一脸苦恼的样子。   算起来,这两天军队也该启程了,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。   “唉,姑姑傻了,没救了。”双儿双手环胸,一脸悲痛。   “诶呀!痛!”双儿捂着自己刚被莫苧敲的地方,眼带泪花抗议。   “你个丫头,鬼灵精怪的,不要偷懒了,赶紧去练功啦!”莫苧没好气道。   “哼哼,这你就不知道了吧,谷主他两天没主持早课了,邓吉师兄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,反正都两天没看到他们了。”   “什么?!这么大的事,你们竟然没人和我说?!”莫苧气得把手中的针线冬衣狠狠甩在桌上。   虽然现在和大师伯已经不对付了,但是毕竟还是大师伯,莫苧赶紧披了件斗篷,匆匆赶往悔过堂。   在悔过堂外面就看到了一脸惊慌往外跑的邓吉。   “邓吉!怎么了?”莫苧赶紧迎上去,扶住他颤抖的身体。   “谷···谷主他···他真的疯了······”   “什么?!”   “发生什么事了,你说清楚一点。”   “谷主要、要我去找个东西,我刚回来,他就把我抓了起来,说我是秦德龙、要杀了我···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······谷主他,早就、有点神智不清了,这下他是真的疯了!真是疯了······”   “哈哈哈哈、哈哈哈······老头疯了,老头死了·······哈哈哈哈、哈哈哈······”邓吉说着说着,那张阴郁苍白的脸,变得诡异起来,恍若无人一般大笑······   “邓吉、邓吉、你没事吧?”莫苧拍着他的脸颊,他却没什么反应······   “该不会···邓吉也服用了婆罗草吧?”   婆罗草的毒非常难解,人一旦神智不清,就很难恢复了······   莫苧赶紧扶着邓吉往院子里走,把他交给小卫、小全子他们,然后自己带了点防身的迷药,往悔过堂走去······   邓吉说他一进去就被朱释抓住了,朱释将他误认为秦德龙,朱释是怎么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抓住邓吉的呢?   事情有些蹊跷······   “大师伯,是我,莫苧。”莫苧一脚踢开半掩着的门,悔过堂内摆放照旧,并未看到朱释的身影,牌位前的香炉里还插着直冒白烟的三根细香。   以前悔过堂就是处罚犯错弟子的地方,在莫苧心中就如禁地一般,自从朱释把牌位都摆在这里,自己也住在这里之后,莫苧就觉得这地方更加诡谲更加恐怖了。   屋外透着阴冷的光,屋内又是昏暗一片,莫苧咬住唇角,十分不安。   良久,她才清了清嗓子,试探地朝着屋里喊了两句。   屋内却还是死一般的沉寂,只有牌位前的香炉里立着的三束香火冒着袅袅青烟。   “大师伯、师傅要我来请你去议事厅······”莫苧转念一想,大声喊了一句,微微往前倾了身子,目光却警惕地看着四周。   “恩?流云请我?你可知道是何事?”朱释突然阴着脸从朝里关着的门后走出来。   莫苧着实吓了一大跳······   “秦德龙被罚悔过堂思过一个月,他就跪在那儿呢······”   莫苧指着空无一人的屋内那个黄色蒲团。   “在哪?秦德龙在哪?”朱释神情一下子恍惚起来,怒目圆睁,前后左右转了几圈在屋里四下搜索。   “跪在那里,就在那里······”莫苧小声地又指了一遍。   “好可怕,他在瞪我!他是不是要杀我?!师傅救我!”莫苧捏着嗓子,故作惊恐地喊道。   “不要害怕!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,嘿嘿,秦德龙,你只要进了这间屋子,就只有死路一条了······”   莫苧看到朱释摇摇晃晃地走到香案前,转了转那个插着三根香的香炉,头顶马上扑下一张网来。   然后就是四面八方射来的细箭,如竹签粗细,全扎在网上,有些甚至直直插在了地上。   “哈哈哈哈,秦德龙,你终于落到我手中了,这下你也插翅难逃,只能受这万箭穿心之痛,我就算将你扒皮抽筋,拆你的骨饮你的血,也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,不足以安慰师傅、师弟、阿乔师妹、还有我那未出生的孩子的在天之灵······”   未出生的孩子?阿乔······   莫苧见已完全疯魔一般手舞足蹈的朱释,内心惊恐不已,慌忙中从袖中掏出纸包迷药,抖着手全撒往屋里撒去,然后踉踉跄跄跑离悔过堂,身后只留有一可怜可恨之人的疯言疯语,此刻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幻想和虚无之中,从此无法脱身。   朱释真的早已经疯了,那莫三他······   莫三他,难道也疯了?   不可能,莫苧赶紧甩了甩头,想从脑海中甩去这可怕的念头。   莫苧跑回院子里,喊上小卫小喆他们,拿了些绳子木棍又折返回悔过堂。   此时朱释已经翻着白眼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,莫苧看着往日不怒自威的朱释,如今却披头散发沧桑不已,一时有些唏嘘。   没办法了,只能先绑了他。   之后莫苧尝试去解朱释、邓吉的婆罗草的毒,翻了许多书籍,出了几趟远门,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,邓吉终于清醒了一些。   朱释却还是老样子,一副执迷不悟的癫狂。   有时候莫苧反而在想,疯掉的人其实会不会只有她呢?   过了春节,这五年来,第一个没有和莫三一起过的春节。   新年的第一场小雪,莫苧收到了莫三寄来的书信。   他三天前所写:已到驻地,一切安好,勿念。   莫苧看得直发笑,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。   她看完信伸手就想撕了,扯开了一个口子却又蓦地顿住,又将信铺展好,几个字来回看了十来遍,终究是幽幽叹了一口气,将信收好放入屉间。   这边疯疯癫癫已是满嘴胡话的朱释让她也颇为头疼,莫苧为了让朱释安定,不得不在他的饭食里加了一些致睡安神的药和醉鱼草,朱释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,然后一边昏睡一边骂骂咧咧。   邓吉已逐步恢复正常,朱释却沉迷于喝酒,每天喝得醉熏熏的。   莫苧倒觉得没什么不好。   桃花开的正好的时候,莫三寄来了第二封信。   “漠北的风很冷,刮得脸疼,这里看不到丁点草药,我却时常想起姑姑。   一切安好,勿念。”   莫苧看完就将信丢在一边,然后瘫倒在床上,看着床帐发呆。   她一封信都没回。   她不敢写,怕一下笔不写个十几页收不了笔,她不敢写,怕自己一下笔就恨不得马上跑去找他。   可是,这些又能如何呢?   刺槐花开的时候,小九来找她辞行。   她恍惚的想起,两年前小九在刺槐花树下向莫三表露心迹。   小九已经十四岁了,正是少女青春大好的时候,一颦一笑都娇俏可爱。   她对谷外的世界充满幻想,她对她的爱情仍充满幻想。   双儿哭着要她别走,莫苧说:“双儿,不如你和她一起走罢,总是这样哭,我都要被你哭愁了。”   双儿一听,哭的更厉害了。   “我不走,我不离开这里,不离开姑姑。”   “你喊我姐姐罢,你都十三岁了,我也才二十三,姑姑都把我叫老了,你看咱们相貌也差不了多少啊。”   双儿扁着嘴,一万个不乐意,小九在一旁咯咯笑着,明媚动人。   然后莫苧双儿送小九到谷口,还有另外许多要离开的孩子。   刺槐谷差不多是散了,除了愿意留下来的,走了二十几个,只剩差不多十个人了,谷里一下子就冷清了许多。   莫苧也消瘦憔悴了不少。   初秋的时候,莫苧收到了莫三的第三封信。   “平安符上次被划开了,三儿无法修补好,辜负了姑姑一片心意,甚是愧疚。一切安好,勿念。”   为什么会被划开?莫苧不敢去想,怕那延伸出来的千百个可怕的念头会将她吞噬掉。   她气冲冲地对着双儿说,再有信来就别告诉她了,直接都收好吧,接下来的几日却又一直心神不宁,总是抬头看天盼着信鸽。   莫三却再也没有写信回来。   重阳节那日傍晚,谷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。   邋遢脏乱的衣物,茂密肆意的毛发胡须,背着几个破包,拿着一把剑,就拦住了莫苧和双儿的路。   他瞥了一眼莫苧手中提的竹篮,腊肉、米酒、茱萸、纸钱······   “姑娘你可是在祭拜什么人?”异常低哑的嗓音。   “拜天拜地拜这谷中惨死的一百八十条冤魂。”   “呸——”男人朝地上吐了一口痰,语气凶恶。   “你告诉我朱释在哪,我就放你走。”   “朱释是谁?我不认识。”莫苧捏紧了双儿的手,似是给发抖的她安慰。   “当年刺槐谷灭门,那疯子跑出来,杀了我全家,我找了他这么多年,有人说他回了刺槐谷,今日我是来找他了断的。”   “哦——朱释啊?不知道,没看见过,这刺槐谷只有几个小娃娃和两个厨娘,当家的就是我,这谷中随便你找,我不拦你,找到朱释你要杀便杀,不关我事。”   “朱释真的不在谷中?”男人被莫苧万分诚恳自信的表情唬的没了底。   “不信你自己找吧,我就在这候着你。”说罢,拉着双儿一起坐在了地上。   “好,既然如此,我就信你一次,如若知道你胆敢欺瞒,我就杀了你。”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道。   然后就几个跳身,消失在了夕阳中。   莫苧见人已走远,这才松了一口气。   原来,朱释早就疯了,莫苧心里隐隐不安着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今天放两章,祝大家中秋节快乐,记得多抬头看看月亮~一千年以前的月光也是这样哦,千里共婵娟 ☆、第 11 章   莫苧回到房间,以朱释的名义给马波涛写了一封信,询问他和赵初桑的情况。   她决定去前线,去找赵初桑。   邓吉是有些信不过,谷中的事务不能全交由他,莫苧找了双儿、小全子他们几个嘱咐了一番。   双儿想跟她一起去,莫苧断然拒绝了。   莫苧收到马波涛的回信后,这才知道,两人随军在漠北,对抗蛮族和乾王的联军,大小打了十几场战事,而莫苧已被提升为左骑校尉郎,军功赫赫。   莫苧放下信,看着窗外的落叶出神,她不知道莫三的赫赫军功是用多少伤痛和危机换来的,将门出虎子,上阵杀敌,或许是他的天性,自己是不是应当顺应他的意愿。   秋收好时节,莫苧带着轻便的行李上路了,一心想着莫三少不了受了许多皮肉之伤,所以带了许多治疗外伤的好药。她从丘西直接爬山过江,没有走宽敞平坦的官道绕远路,而是跨雪岭过草原,渴了饿了就是摘野果喝溪水,风餐露宿,模样十分狼狈。   她只是想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黑风岭,赵初桑的驻地。   一个女子,日夜兼程,即使再快,她也走了两个月才到漠北。   鞋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了,裹了三件秋衣,身上套的破旧冬衣还是在农家花了二十钱才换来的。头发全扎了起来,做男人的样子,往日素净的小脸此刻也是脏兮兮的,不说赵初桑,莫苧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。   她在边陲小镇上要了间客房,吃饱喝足,梳洗整理一番之后,便去了赵初桑所在的军营,报名做军医。   她并未打算直接去找赵初桑,他如果知道自己来了,肯定会赶她回去。   军医李知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,手下带了十来个人。莫苧先要出示有效的身份证明,那是她在丘西就以伪造好的,盖的是店里买的仿章私印,众人都不疑有他,以为莫苧是个男人。接下来还要通过他们所设置的医术考核,莫苧行医多年,轻松过关。   当晚莫苧被安排住进了军医处的大帐篷里,饭菜是干冷的馒头青菜,不过莫苧也没什么好挑剔的,大口吃了干净。   漠北晚上的气温很低,风也呜呜直吹,莫苧一路走过来,吃了不少苦,身体本就虚了许多,晚上冻得无法入睡,迷迷糊糊的,心里却异常满足。   军营号角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吹了起来,莫苧本就没睡好,索性也起床了,舀了些黄浊的水梳洗,一边看着士兵们操练。   昨晚打了霜,清晨时分还有些冷,莫苧胡乱穿着宽大的破冬衣,戴着脏兮兮的小毡帽,靠着帐篷坐在地上,双手圈着膝盖,看着面前每一个面容不清楚的士兵,都成了赵初桑的样子。   她刚到军营,军医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做,也没有多余的了,莫苧表示无妨,只要提着药箱就可以,没有必要再浪费银子去做衣服,李知还奇怪地看了她好一会。   不少面前走过的人都会看她两眼,只有她在这样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。   莫苧也有些怕自己被认出来,如果军营进了女人,那都是要杀头的。所以她也没怎么整理自己的仪容,看起来就像个邋遢乱糟糟的瘦弱男子。   也不知道莫三现在在何处,莫苧将头埋入臂弯。   “莫校尉!”   “莫校尉!”   莫苧正想着,听见有人叫莫校尉,赶紧抬头,看到左前方不少人在向几个人行礼问好,那身影,依稀能看出是莫三和马波涛······   天还灰蒙蒙的亮,莫苧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快要盖过那群士兵们的口号声了,嗓子眼也发疼发痒。   她不希望赵初桑认出她,却也盼望赵初桑认出她。   赵初桑穿着红色的军衣,身上还套着灰黑的铠甲,意气风发的模样,她从来没有见过。   她想起马波涛在信中说:莫三十分能打,每每训练时,与他相敌者皆败。一套枪法使下来,将军十分满意,与他谈之,兵法战术颇有见解,直诩其为将相之才、英雄少年······   马波涛那点墨水她知道,连用了这么多成语,也不怕写信的先生笑话······   将相之才······那才是他该有的样子,藏拙掩瑜,只待破水而出那日,龙游碧空,睨睇众生。   他被士兵们拥簇着走过来,眼神堪堪的扫了莫苧一眼,然后一群人说笑着离开了,而他,神色一如最初,淡漠如霜。   莫苧痴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眼泪就那样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。   “小宁啊,你老家在江陵,那你怎么大老远跑到漠北来?”莫苧正在给一个受伤的士兵包扎,一旁抓药的江山磊不经意问道。   江山磊也是个军医,年约三十,五官端正,看着便让人平添几分好感,何况人又热心,对新来的莫苧颇好。   “噢,族中有一子弟参军,我不放心,便寻了过来。”   “手足情深啊,你那兄弟叫什么?你可寻到了?”   “可别是死掉了还不知道吧?这打上一次,可是要死几百、几千人的······”   “宋炎,你就不能说两句好话吗?就你嘴臭。”   “放心,我已经看到他了,好着呢。”莫苧笑了起来。   “现在好着,指不定下次就死翘翘咯······”   “宋炎你——”江山磊已经一脚踹了过去,宋炎还是贱贱的笑着。   莫苧渐渐敛了笑容,动作也迟缓起来。   “经常要打吗?这场战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?”莫苧语气低落。   “戬王、杨乾只能一人为王,只要一方不败,这场战乱就一日不会结束······”   “你不知道吧,半个月就要打上一场的,你这乡野郎中,到时候上了战场,看到那些断手断脚烂肠子,怕是要吓得尿裤子呢,哈哈······”   “别理他,这人就是嘴贱。”江山磊朝莫苧安抚道。   “我还不止嘴贱呢,我老二也贱着呢,你要不要试试·····”宋炎□□地朝江山磊挺了挺胯部。   “去你娘的,龟儿子,跟谁发骚呢······”江山磊也忍无可忍,破口大骂起来。   两个人就你来我往地吵了起来,几个看病的士兵皆是一脸不耐却也见怪不怪。   莫苧照顾了两三个病人,实在没忍住想揍宋炎一顿的冲动,自己赶紧撩了帐子,跑了出来。   在军营的生活没她想象的那么可怕,除了沐浴如厕麻烦了一些,就是要忍受身边一群糙汉子的荤言荤语,不少人见她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,还不时逗弄她,说些下流至极的荤话,弄得她十分窘迫。   这样也好,每天能站在远远的地方瞧他一眼,总好过在刺槐谷什么都不知道担惊受怕来的好。不知,他可否有再寄信回去,双儿是否有收到,然后妥帖地收藏好?   莫苧在军营呆了十几日,最近却有些烦闷起来,她的月信已有一段日子不准了,她想着该是没有休息好,吃食也没有跟上来,但现在目前也没有那个条件给自己改善,只得咬些中性的药草压一压,可这两天,小腹坠痛,手脚发凉,全身也使不上劲。月信要来不来,总是隔两天就流些血把裤子弄脏,这大冬天的,换洗也十分麻烦,弄得莫苧十分苦恼。   江山磊见她有些不适,还说要替她诊脉,莫苧生怕自己被认出来,只得说是水土不服,受了风寒,休息好了就无大碍······   因着江山磊为人热心良善,莫苧也与他颇为亲近,两人在医所也是同进同出,已有不少人笑话他们两个是断袖之好了。军营除了每日操练巡逻,还有固定放假的日子。有些就留在营帐偷偷喝酒赌钱,有些继续训练,有些就上镇子上去,寻花问柳玩姑娘······   宋炎就喊着江山磊、莫苧一起去逛窑子,莫苧本就是万万不可能去的,而且她还有自己的打算,江山磊没架得住宋炎那张贱嘴,跟着一群人去了,还说莫苧要是改变主意,可以去那个花阁找他们······   一群人走后,营帐里也空落落的,莫苧拿了些银钱,准备去镇上买些补血利经的药,再给自己去酒楼炖个乌鸡红枣汤补补身子······   莫苧刚走到营口没几步,就看到了赵初桑。   他身姿挺拔,头盔夹在腋下,身边站了个做中性打扮的女子。那姑娘虽然穿着宽松的大袄,戴着毡帽,但黑发未绾,婀娜有致的身段也十分惑人。衣服的料子,看起来是钟鸣鼎食人家才用的起的······   十六岁的赵初桑已经比莫苧还要高上许多,他神情柔和,凝视着面前娇笑的少女,目光仿佛情人一般。   少女将食盒放在他手中,笑着说了些什么,然后娇羞地把头低下······   莫苧呆站在原地,冬日暖洋洋的阳光似乎怎么也照不到她,浑身冰凉一片。   她的目光一定像毒蛇一样······   一旁从她身边走过的小哥,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,一副了然的样子,笑着撞了撞她的手臂。   莫苧的包袱就这样轻飘飘地掉在地上,扬起了小波灰尘。   莫苧这才回过神来,赶紧蹲下身捡起包袱,那个小哥没想到自己都能把人包袱给撞掉了,说道:   “看傻了吧,那等艳福好命,咱们也只有看看的份了······”说着又朝赵初桑那儿看了一眼。   “那是个女儿家吧···怎么敢公然入军营?”莫苧连包袱上的灰都忘了拍,目光呆呆地望着赵初桑。   “啧,这你就不知道了吧——”小哥突然压低了声音,凑近了一些。   “那女的,可是大将军的掌上明珠,这可是大将军有意让莫校尉做他的女婿呢······”   “那···莫校尉也喜欢那个姑娘吗?······”   小哥皱着眉看了看莫苧,阴阳怪气地说道:   “你是不是傻啊,任谁都会喜欢她的呀,只要娶了她,美娇娘有了,仕途也是马上飞黄腾达啊······要是我能讨到她做婆娘···嘿嘿······”小哥已经捏着下巴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之中。   莫苧看着那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,赵初桑都笑了起来,眉眼俊朗,似春日和煦的微风一般,灼伤了她的眼。这六年,她见他笑过的次数,屈指可数······   不敢再看下去,莫苧失魂落魄地往外走,身后的小哥反应过来,喊了她几声都置之不理。   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故事,也会有一个很美好的结局,故事里身世孤苦亲人被害的赵生被善良的大夫所救,安然长大成人,然后参军报国,得将军赏识一路提拔,更是将心爱的女儿下嫁与他。赵生大权在握不仅为亲人报了仇,还做了大官。与自己的妻子互相爱慕,有情人终成眷属,最后家庭美满儿孙满堂,年老寿终······口才了得的说书先生唾液四飞,惊堂木一拍,这个乱世英雄令人惊叹的一生就这样完美的落幕,而她只是故事里那个好心的郎中,可以连姓名都没有······   她为什么要喜欢莫三?为什么要喜欢那个孩子?为什么要在那天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走······   也好,如果最后真如她所想的那样,即使她没有姓名又怎样,至少,莫三是幸福的。   自己能为他做的,也不多了吧······ 作者有话要说:  今天发的内容有关于大姨妈的情节···刚好下午的时候自己就来大姨妈了···痛经中···幸好我还只是轻微痛经,不是月经紊乱···心疼那些月事不调的妹子··· 每次发文的时候,好想一次性把文全发出去···==。。。 另外,再次感谢支持我的小天使们,每次看到你们的评论,我就觉得好开心···更文也更加有动力啦~还有,今晚的月亮也很圆哦,特别漂亮,明天见~ ☆、第 12 章   “小宁,你怎么魂不守舍的?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”江山磊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,莫苧这才反应过来。   “噢,你说什么?”   “小宁,这样下去可不行,你这样的态度,对待伤患是极为不尊重的!”江山磊指着莫苧正在包扎的病人。   本来是伤在手臂上,但是绷带已经缠到脖子上去了,病人更是一脸惊恐。   “抱、抱歉······”莫苧立刻手忙脚乱地将绷带拆开。   “你这种状态怎么能当大夫?要知道,这几天可能就有一场恶战要打,那些重伤的士兵还能被你这样折腾?”宋炎语气嘲讽地说道。   这话虽然毒了些,但是说的也在理,江山磊破天荒的一脸赞同。   “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,我一定好好反省······”莫苧把绷带系好结,然后收拾东西神情落寞地出了营帐。   江山磊宋炎面面相觑,一脸不明。   无云的夜空能看见闪亮的启明星,银河也十分明晰,远处升起篝火的炊烟,莫苧哈出一口气,白雾迅速消散在了空中。   有一个夏日闷热的夜晚,莫苧翻来覆去睡不着,索性起床去了院子中乘凉。月光倾泻,蛙声蝉鸣,还有阵阵怡人的花香,她站在院中,看到莫三坐在石凳上,正仰头看着天。   她笑着走上去,拿着手中的蒲扇给他扇风。   “你不是最招蚊子么,这么晚怎么还不睡?”   “睡不着。”   那时候,他的声音还带着些糯糯的童音,听着煞是可爱。   莫苧在一旁坐下,一手给他打扇,一手支着下巴。   然后她就教他认星星。   “那是北斗七星,像个勺子一般,看到没有。”她指着某处,少年顺着她的手看过去,模样很是认真。   “那是天狼星,呐,那是文曲星···诶?应该是文曲星罢···听说,文曲星是状元的星宿······人死后呢,就会变成星星,在天上看着地上的亲人······”   “骗人。”赵初桑赌气一般不信。   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?你说说,我没骗过你一次吧。”   “爹爹和娘亲也在看着我吗?”他又在星空中寻找起来,似乎要证明什么。   “是啊,姑姑也在看着你啊,从今往后,都会一直注视着你,不用担心。”她笑着揉了揉他的头。   他目光柔和了许多,盯着星空,牵了牵嘴角。   而今,他肯定是不信这些了。   后来,莫苧又见过那位小姐两次,她打扮成小兵,跟在将军的身后,目光爱慕地注视着赵初桑的背影,一行人从莫苧的帐前走过。还有一次,穿着盔甲的赵初桑,将她送到营口,两人依依不舍······   而她,更多的是想起从前的莫三,那些都有些模糊的记忆,突然间清晰起来。   这个与她处在同一片天空下相隔咫尺的莫三,遥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。   同时,还有些陌生。   有一天夜里,突然就响起了振聋发聩的号角声、鼓声,莫苧惊醒过来,所有人都在手忙脚乱地穿衣。   “快点、快点!”不断有人催促。   莫苧胡乱套好冬衣,跟着他们行动。   莫苧在人群中穿梭,不断有小队的士兵拿着武器从她面前跑过,她紧紧跟着江山磊,眼神却四处搜索,希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。   “快点为他止血!”   “药呢!快点拿药过来!”   医所已经挤满了人,叫唤声,哀嚎声,混乱得像是在甩炮仗爆竹,莫苧匆忙地扫视一遍,没有看见受伤的莫三,万幸。   莫苧被分配到了其他营帐,照顾一些伤情较轻的士兵,不用看见那么多血淋淋的伤患,她也松了一口气。   她很想开口问一下,发生了什么事?前线的情况怎么样了?莫校尉有没有受伤?他······话就卡在嗓子眼,她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,伤兵们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,这令她觉得有些羞愧。   接下来,是天昏地暗的两天,莫苧基本没睡过觉,进食的时候也是头昏脑涨的,不断有伤兵送进来,哀嚎声都令她麻木了。   终于包扎完最后一个伤兵,莫苧眼睛都快睁不开了,她胡乱喝了几口水,塞了半个饼,掀了被子就躺床上睡觉了。 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有士兵进来挨个摇醒他们,说又有一批伤兵送回来了。莫苧听的迷迷糊糊的,被窝也没怎么睡暖,于是便翻身起来了,眯着眼挎着药箱跟着士兵走进了一个帐篷。   帐篷里横七竖八地躺着、坐着、站着十来个人,莫苧利索地放下药箱,挽起袖子,挨个给他们看伤上药。   “嘿!大夫,快来给莫校尉先看看。”有人撩开帘子便冲着背对着门的莫苧喊道。   “一点小伤不碍事,先给弟兄们弄完吧。”淡漠的嗓音传来,似寒冰一样冻住了莫苧。   此刻那点点恼人的睡意早已烟消云散,莫苧只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,一举一动也颇不自在,虽然没有回头看,但那灼人的视线,确实是停留在自己身上的。   要不要转身?她微有些抖起来。   因着赵初桑来了,呼痛的声音都小了许多,比起其他帐篷来,这边简直算的上安静,一时之间,这个窄挤的小空间,气氛变得压抑起来。   莫苧的余光瞥见赵初桑站在身后的床边,一手捂着胳膊。她尽量用背对着他,整个人也佝偻许多,动作显得十分僵硬。四个···三个···两个···余下的人也越来越少······   “好了。”莫苧将绷带缠好,拍了拍被子示意。   她长吸一口气,转身走到赵初桑面前。   “来,到这边坐下。”莫苧拉着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,往一旁空着的床尾走去,她没有抬头,没有去看他的脸。   身旁的人像是呆了,任她拉扯,一把被按下,重重的坐在床板上。   他瞪大眼睛看着她的脸,良久才不敢置信地喊出:“姑姑······”   一时间,莫苧僵住了,屋内的视线,都看了过来。   “哈哈,莫大人认出我了呢,我们以前一个村的,谷谷、谷谷,我的小名,布谷鸟啊,我喜欢布谷鸟···哈哈······”   莫苧干笑着,然后用手肘轻撞了一下赵初桑的胸膛。   他盯着她看,尽管神色已经恢复如初,双眸中却还是带着许多复杂的情感,两人谁也没有再言语。   她剪开他和着血肉糊在一起的衣物,这两天处理了那么多的伤口,比这更严重更骇人的都有,却都不及此刻她内心的激荡和难过。   简单地清理一下伤口,再敷上药,明显看到他皱起好看的眉,咬住了下唇。   “疼吧。”她轻轻说道,呼出的热气就在耳边,让他觉得瘙痒难耐。   “不疼。”他无视自己额头渗出的冷汗,低声说道。   按着绷带的手用力了几分,压住伤口的正中心,然后满意地听到他倒吸冷气的声音。   “你怎么还是那么幼稚?”他淡淡笑了起来,一点也不恼怒她的故意为之。   “我幼稚?”莫苧冷哼两声,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。   就和五年前一样,到底是谁幼稚呢?   一个宁死不肯承认疼痛,一个故意按压伤口,逼迫他承认。两个人像是走在一条圆形的长廊里,一个在前面跑着,一个在后面追赶,永远没有尽头,永远也不会站在一起。   “好了,这几日伤处不要碰到水,记得按时换药,暂时也不要舞棍弄枪了,还有要忌口,辛辣不食······”   连医嘱都与五年前一模一样。   他没再皱着眉嫌啰嗦,她也没有愤愤然转身就走,或许,这些都是改变。   赵初桑侧脸看她弯身收拾东西,这个记忆中总是柔柔笑着的女人,比起初见时,已经消瘦了许多。宽大破旧的灰黑冬衣套在身上,头上戴着脏毡帽,露出一些燥乱的头发。脸色过于苍白,嘴唇也不再是记忆中殷红的颜色,而是浅浅的粉······她以前总喜欢喊自己‘三儿’,然后举着红艳艳的糖葫芦,笑的狡黠······   莫苧收好东西,没再看他一眼,出了营帐。   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,她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。既然两人都相认了,她也没必要再躲着了,有几次看见马波涛都没喊他可真是快憋死了。   莫苧回到营帐,继续拉上被子就睡。   等到睡醒的时候,天都黑了,营帐里就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。不少床铺上都睡着人。   她坐起身,准备去澡堂沐浴清洗一番。   或许是她收拾衣物的动静大了些,隔壁床浅眠的江山磊也醒了过来。   “我去出恭,顺道一起走罢。”江山磊揉着惺忪的睡眼,爬了起来。   “娘的,冻死个人啊。”一出帐篷,江山磊牙关便打起颤来,缩着肩膀搓胳膊。   “还没下雪呢,要是下雪了看你怎么办。”莫苧笑了起来,打趣道。   “你还别说,真到了下雪的时候,你尿个尿都能给你冻住了······”   莫苧一听,整个人都尴尬了,也不好再接什么话。   正低头走着,一旁篝火堆站起一人,走了过来。   “莫、莫校尉。”江山磊看清来人,立马收起笑容,恭敬行礼。   莫苧没行礼也没说话,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,看着对方。   江山磊就奇怪了,不明所以。   “你自己先去罢,我与莫校尉是旧识,两人聊一聊罢······”   “噢,那行,我先过去了······”江山磊低头行礼,走了几步了,还回头过来看。   “你一直在等我?”莫苧跟着赵初桑走到篝火旁坐下。   赵初桑没有回话,眼神盯着明黄的火焰。   “你要去做什么?”他见莫苧拿着布包,像是提着行李的样子。   “噢,趁着没人,去沐浴清洗一下。”莫苧扬了扬手中的衣物。   “你来多久了?”他低低问道。   “恩?噢、没多久,还不足月呢。”   “胡闹!你一介女流怎敢擅自跑到军营——”他声音高了几分,说着又刻意压低了下去。   “将军的千金不也公然进出。”莫苧颇不在意,语气还带些不满。   “你——那不一样······”   “有何不同,不管如何我是不会走的。”   “姑姑,算我求你了,这两日就收拾行李走罢。”   “不,我就要留在这里,你好好的,我就远远看着,你受伤了,我就给你疗伤,你······”   你若是死了,我就带你的尸骨回去,我要也死了,我们两个就死在一块。   “打仗不是儿戏,刀剑无眼,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,你这不是在帮我,是在害我。”   莫苧睁大眼,感觉堵了两天的鼻子有些发酸。   “从小到大我都没求过你什么,就这一件事,你还是尽快回刺槐谷吧······”   “我从来都不想成为你的累赘,更不想让你困扰成为你的负担,但既然你已经这样觉得了,那好,我听你的······”   “过完年我就走。”莫苧抬手揩去两颊的泪水,站起身头也不回。   还想反驳的赵初桑也来不及说什么了,只得作罢,虽说还有半月就是新年,但是······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觉今天被幸运女神小小的眷顾了一下,希望你们也一样哦~ 存稿越来越少了···我也有点舍不得,这是一篇很短的文···那个想看大长篇的妹子。。。对不住了。。。 ☆、第 13 章   灰蒙蒙的天下起了细雪,凛冽的北风夹着雪花刀子一样刮在脸上,莫苧索性用布把脸包了起来。   “姑姑——”马波涛一脸惊喜的出现在她面前,后面站着一脸冷漠的赵初桑。   马波涛脸上的欢喜是掩都掩不住的,莫苧都瞧见他眼角的泪花了,大约是太高兴了,这个在刺槐谷还有些害羞的少年,此刻竟然大步冲了上来,一把抱住了她。   周围不少人都笑了起来,平时就觉得莫苧有些女气,爱逗弄她,现在知道她小名叫‘谷谷’,也都跟着叫了。   莫苧也颇有些感触,伸出手环住他冰冷硌人的盔甲。   “好了,在军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。”赵初桑拎着马波涛的领子将他扯开,脸色阴沉。   “姑姑,我好想你啊。”马波涛低下头,小声说道。   莫苧想伸手摸摸他的头说乖,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,只得笑了笑,说:“我也很想你们。”   言罢,看向赵初桑。   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,去街上找家茶馆坐坐吧。”赵初桑看着她的脸,不辨情绪。   “好,你们先去,我随后就来。”莫苧低下头,目光有些闪躲。   赵初桑看了她一眼,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,马波涛挠了挠头,对莫苧笑了笑,然后快步跟上赵初桑,两人的身影在风雪中渐渐模糊。   莫苧心事重重地走回营帐。   “雪下的这样大,你还要出去啊?”莫苧正在往身上加衣服,江山磊端着热茶走了进来。   “恩,有些事情······”莫苧淡淡应道。   “嘿嘿,帮我带只烧鸡呗,快两个月没吃了,可馋死我了。”江山磊不怀好意地媚笑着凑了过来。   “看心情咯。”莫苧扁扁嘴,拿着油纸伞出去了。   风呜呜的吹着,伞都快要捏不住了,街上没什么人。莫苧长呼一口气,决定把那些恼人的事情都抛到脑后去,转念一想自己月信快来了,不如去买些干红枣咬着吃,医所里还有当归,自己再买几个土鸡蛋,可以炖着给补补······   找到约好的茶馆,莫苧收了伞,又抖了抖身上的碎雪屑,便由小二领着上了二楼,进了个暖呼呼的小间。   莫三和马波涛也换了便服,正端坐着喝茶。   莫苧记得赵初桑身上那件大袄子还是在刺槐谷的时候她给缝的,没想到他还穿着,又过了一年,竟然还刚好合身。   “姑姑快坐。”马波涛笑着,赶紧站了起来,帮莫苧拉开木凳。赵初桑则用水淌了茶杯,给莫苧也倒了一杯。   “可冻死我了。”莫苧放下东西,搓了搓手,端着茶暖着。   “可不是,这边的风跟刀子一样,刮的肉生疼。”马波涛笑了笑,脸晒黑了不少,大约是军营生活太艰苦,比起在刺槐谷的时候倒瘦了,一笑,脸上的褶子都挤出来了。   反观赵初桑,虽然也晒黑了些,但看着更结实更俊朗了。   过完年,他也该十七了,现在和那小姐处着,事情差不多了结了,两人就会成亲吧······   莫苧垂眸,小口啜着热茶。   “姑姑,你怎么来黑风岭了?”马波涛抓了一把花生粒,一个一个往嘴里塞,举止投足间都带了股兵痞子味,从前在刺槐谷,他可是规矩的很,看来这不过一年时间,各自都改变了很多。   “谷中没什么事务,大家也都走的差不多的,我不放心你们,就跟着过来了。”莫苧又瞥了一眼赵初桑。   “唉,还真别说,上了几次战场,那晃眼睛的刀子、□□、毒箭就这样从身边擦过,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,吓傻了,结果打完了,一回来,愣是没两天都回不了神······啧,我马波涛还留着这条贱命真是谢天谢地、老天保佑。”   马波涛见莫苧和赵初桑都没说话了,忙用手肘撞了撞赵初桑,说道:“你打仗时候的那股子狠劲呢?怎么现在一身不吱的?”   “姑姑,你可不知道,莫三上战场的时候,可吓人了,我倒是没瞧见他杀人的样子,不过打完了,就见他眼神冷冰冰的瞪着人,满身的血,我一想起就起鸡皮疙瘩······”马波涛说完还配合着缩着肩膀搓了搓手臂。   “好了,别说这些了。”赵初桑放下茶杯,瞪了马波涛一眼。   “噫!就是这眼神,姑姑,刚刚他又瞪我了······”马波涛斜着身子往莫苧身后躲,声音越说越小。   莫苧干笑两声,端着茶杯喝茶,不予置否。   “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?”良久,她抬头问道。   “秦德龙上次在喙皋坡吃了我一场败仗,估计被贬职了。”赵初桑淡淡说着。   “那···叛军之事······”莫苧小心看着赵初桑。   “秦德龙手下死了不少,我抓了两个还在审问,其余不少归家的也在调查之中,王华所率领的正在赶往黑风岭,不日便能兵刃相见······”   事情进展的太过顺利?这有些出乎意料,莫苧愣住了。   为何莫三看起来,也不是大仇将报的畅快、欢喜之情?   “好了,你不用操心这些,等雪停了,日头好些,就收拾东西回去。”   “我说了,过完年就走。”   “是啊,姑姑过完年再走也好啊······”   “你也跟着胡闹?!军营是什么的地方,女扮男装出入军营,轻则军法处置,重则被冠以奸细之名,杀头示众!别以为现在还没败露就自鸣得意了,跟十几个臭男人住在一起,姑娘家的清誉你也不要了?”   莫苧撇开脸,咬紧牙关,努力睁大眼睛。   “那将军千金呢,你为什么不抓了她,军法处置、杀头示众?”像是赌气一般,她轻声说道,语气缓缓。   马波涛见两人吵架气氛不对,也不知道说什么,干脆噤声,老老实实坐着吃花生米。   “你怎么不说了?你心里怎么想的,你都说出来,不管怎样,我都不怪你。”   “姑姑,你知道的,那不一样的。”赵初桑叹了一口气,语气像是无奈。   “什么不一样,你不说,我怎么知道,难道就是因为她是将军的千金,而我,只是个毫无背景血缘低贱的平民女子?”   “姑姑!我从未那样想过。”赵初桑急了,睁大眼睛看着她。   “那好,莫三,你会娶她吗?”莫苧语气认真。   “一切结束之后你会娶她吗?”   赵初桑闻言将头撇开,闪躲她咄咄逼人的视线,莫苧不允许他逃避,伸出双手扳正他的脸。   “我、我不知道······”良久,赵初桑才开口说道。   “那你···是因为喜欢她,还是因为她的身份?”   “姑姑······”   “莫三,看着我的眼睛,告诉我。”莫苧抑住满心要溢出的哀伤,缓缓出声。   “大概、都有罢······”直到说完这句话,他的眼睛,也没再看向她。   或许,那个目光,从来都没有在她身上停留。   莫苧松了力气,呵出一口气,整个身子都颓耸下去,伸出去的双手僵硬无比,一片冰冷,缓缓收回的瞬间,尴尬非常。   “好,我知道了,既然如此,我也就不操这些乱七八糟的心了,这么多年,石头都该捂热了,可惜是块玄冰······”莫苧自嘲的低笑两声,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。   茶都凉了。   “过两日我就走,从今往后···你们自己保重。”   “天色也不早了,我先回去了······”莫苧弯腰拿起伞,看着门上的雕花,淡淡说道。   “诶——姑姑······”马波涛欲言又止,只得看着莫苧关门而去。   赵初桑看着地面,一言不发。   风雪太大,打着伞既没有用,反而碍事了,莫苧看了看天空,长舒一口气,有些难过。   自己大概就像这把处境尴尬的油纸伞罢。   风雪迷了眼,看也看不清楚,天地苍茫,自己该去哪里呢?从今以后,又该去哪里呢?   听人说,东南海一带,气候温暖,民风淳朴,或许去那儿看看也不错,如果住着舒坦,倒可以长久安顿下来,找个普通渔夫嫁了也说不定······   大雪连着下了三日,深到腿根,莫苧只能等到融雪后再走。可惜还没等到雪融,前线便又传来战讯。   赵初桑和马波涛急急上了前线,接下来两日,她的眼前不断晃过赵初桑夹着头盔从她面前走过的样子。   “打完了打完了,又赢了!又赢了!”宋炎从外面急匆匆闯进来,扯着嗓子大喊。   “好啊!那该收拾东西了。”于是身边的人都开始穿衣,系上军医的白褂子。   “小宁,你也穿暖和一点,等下要去一批人先赶到前线的。”江山磊一边穿衣,一边嘱咐莫苧。   “噢、好的。”莫苧闻言,又赶紧加了个棉衣。   刚在医所集合,莫苧便被分入了先遣队,只得提着药箱子跟着江山磊后面出了军营。   第一次要奔赴前线,她的心情也十分紧张忐忑,依莫三的本事,这次应该也没什么大碍,但是战场上的事,说不准,只能祈求上苍保佑他,平平安安。   也不知道要走多远走多久,雪虽然停了,天却没见放晴,一行人加上护送的士兵都没怎么说话,天也冷的不行,雪地行走本就吃力,只听大家呼哧呼哧的喘气声,实在提不上劲再说什么。   大约走了个把时辰,在一片宽广的雪原上,周围有几个林子,却也隔得远,一片静谧。   忽见前面有一队人马靠近,速度十分之快,起先莫苧还以为是自己人,等近了一些才发现,军旗不对,衣服也不对,马上的人更是满脸卷翘胡子的外族人! 作者有话要说:  听了一晚上的剑三剧情歌,眼已哭瞎。。。ORZ。。。 好想一次就把文全发了。。。存稿已经更到最后几章了,这两天就写完。。。 话说,我心好痛啊 哼,我最后一定狠狠虐!来啊!互相伤害啊 ☆、第 14 章   “小心!”领队大声喊叫,举起□□对着快马加鞭而来的蛮族人,下一个瞬间,头颅就被砍翻在地,滚热的血溅了一尺高,落在白雪上。   已经有人慌乱大叫了起来,大家也渐渐靠拢,心中充满恐惧。   蛮族人高声呼叫着什么,听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,莫苧听不懂蛮族语,只得捏紧药箱的带子,心里惶恐极了。   四、五十来个带着兵器的蛮族人,将他们团团围住,几个穿着盔甲的士兵都被杀死了,只剩拿着药箱手无缚鸡之力的军医,被他们用粗绳子绑起来,关进了马车上。   “这、这下真的死定了······”平时嚣张至极的宋炎,此刻也一脸惨白,神色哀戚,直瞪着木板发愣。   江山磊更是双眼紧闭,牙齿打颤。   “我们这是要去哪里?他们抓我们做什么?”莫苧压住惧意,低声问。   “这还要问,被蛮族抓去,不是死就是俘虏了······”一个面若死灰的同僚,淡淡说道。   “抓了过去,那就是俘虏了,或许看在你能治病的份上能留着小命,但是就永远别想再回中原了······”   “怎、怎么可能,莫校尉、将军他们会来救我们的啊······”   莫苧瞪大眼睛。   “呵呵,如果你能活着撑到那时候,除非蛮族被全部歼灭,不过在那之前,我们可能早就被转移到蛮族部落腹地了······”   刺骨的寒风吹灭了莫苧心上仅剩的希望,接来下整个囚车里都是死一般的寂静,平日里精神抖擞的同僚全都低垂着脑袋,面如死灰。   蛮族人偶尔交谈几声,即使在雪地上赶路速度也十分之快,囚车的四周都有人马看守,他们对周围的风吹草动也十分警惕。   莫苧表面不动声色,内心却已经慌乱起来,如果真的如他们所说,不是九死一生就是永远无法再回中原那该如何是好。看守这么严,也不知能不能逃跑,现在最大的盼头就是等着他们来营救了。看他们的样子,是要往西北方向走,莫苧还想暗暗记下沿途地形,但无奈周围不是一望无际的雪原,就是低矮没什么特别的小山丘,远远瞧见几个林子都虚的很,根本不知道是怎么走的。   看着日头,约摸走了两个时辰,终究是到了蛮族的营地。   因着天气太冷,也没什么热闹的场面,蛮族士兵看着囚车经过,并未发出什么声音,只是一个个那眼神都有些可怕,让莫苧有一种自己进了狼窝虎穴的错觉,不过,实际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。   囚车在一面空地上停住,接着一群人被粗鲁地扯下来,不少人都跌在地上,包括莫苧。   身上穿的太厚实,雪又很深,行动本就笨拙不便,奈何手还被绑住了,莫苧蹭了许久,才站起来,但是身上已经挨了两脚。   她也不敢说什么,只得受着,听着蛮族人大声的呵斥辱骂。   现在包括莫苧在内一共是九人,被押解成一排,站在雪地上。不一会,有个像领队一样的蛮族人出现,上下打量着他们,旁边的人又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,那领队不时扯出一个人到一旁去。   莫苧心跳如鼓擂,不知道被拉出去是生是死,只低着头,大气也不敢出。没一会就选到了自己面前,粗壮的身影让她产生前所未有的压迫感,那道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,接着直接走过。   莫苧觉得自己脚发软,似乎是要站不住了,才轻轻呼出一口气,身边也低着头的江山磊被扯了出去。   莫苧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。   走到最后,一共拉了八个人出去,只有莫苧被留了下来。   莫苧以为自己是不是该死了,一时忙抬起头,慌乱地看向江山磊他们,只见他们被赶着往前面走了,也无暇顾及她。   周围候着的一队士兵也撤走了,随即一个人高马大的士兵走到莫苧面前,粗略地搜了一下身。药箱药材那些东西之前在囚车上就已经被收缴了,他们见衣服都穿的厚实笨重,想来也藏不了什么东西,就没搜仔细了。莫苧也怕自己被摸到什么,如果被发现是个女子,就会徒增更加不必要的麻烦,幸而他只是探了探衣袖口袋,没搜胸前毡帽。   手上的绳子还没解,之前还觉得绑的肉疼,现在都已经麻木了。莫苧有些担心,怕把血给箍坏了。   那个士兵扯着身子,一路拽着莫苧,绕了大老远,把她带到一个小山前,然后解开了她的绳子。   这里有不少劳作的俘虏,脚上戴着镣铐,衣着单薄,搬运那些碎石和土块。   那个士兵到一旁和主事说了些什么,看了莫苧一眼就离开了,随即又有人走上前来,给莫苧脚踝戴上镣铐,推搡着要她去干活。   莫苧没法子,想着总比关起来好,于是就老老实实去挖泥石。   只是没料到,自己终归是个女子,体力本就差,不一会就气喘吁吁,加之穿着厚实笨拙行动不便,一旁守着的监工就把她的袄子给剥了下来,眼神凶恶地瞪着她,一旦她稍有停息,就甩两鞭子,打的莫苧直发抖,凌厉的鞭尾还甩到了脸颊,痛的像是被刀子割过一样,火辣辣的,饶是莫苧也忍不住哭了起来。   一下午算下来,也不知道被甩了几鞭子。   到了晚上,终于能歇会了,一个士兵提着一桶汤水,和一箩子青稞饼来,囚人全一拥而上,莫苧挤在饥饿疯狂的人群中,勉强抢到了小半个,汤水却是没得了,只能干吃饼,费力地咽下去。   天色渐暗,寒风呼呼刮着,莫苧一个人坐在石碓旁,双手环膝,哑着嗓子和旁边的人搭话,却没人愿意理她。   环顾四周,苍茫萧索,只有颓败绝望之感······   因着太过劳累,她早早就困了,晚上却是睡在木板上,盖着破烂的棉被,睡也睡不好,迷迷糊糊间还感觉有人在她身上摸来摸去,坐起身看,却无任何异常。   天还没亮时,所有人就被喊着起来了,接下来一天又是沉重的活计,莫苧没吃好也没睡好,一时真有点撑不住了,只觉得头重脚轻,步子虚浮,只得咬紧下唇,振作些。监工却只觉得她在偷懒,又是打又是骂的,弄得莫苧烦闷不已。   也不知道江山磊他们情况如何,受点苦倒是无碍,如果被蛮族一刀了结了,死在这异乡,才真是冤枉。   若是蛮族也有人会讲汉语,她倒是有把握能讲得通,可是这   都两天了,没见着像是会讲汉语的人······   不过三日,莫苧就已是神色憔悴狼狈不堪了,那大胡子的监工见她慢慢吞吞,气的一脚踹过来,莫苧没点力气了,直接摔在碎石堆上,晕了过去。   再醒来的时候,一盆冰水泼在她脸上,冻得她气都喘不过来,刚坐起身,身边就是哄笑声,她这才闻见一身的尿骚味,顿时悲愤不已。   她挣扎着起身,往那个拎着尿壶的蛮人冲去,还未靠近,又被他一脚踹开,重重摔倒在地,顿觉心口剧痛,嗓子发痒,然后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来。   周围又是放肆的嘲笑声,那些苦力也茫然地看着她,却不敢靠近,莫苧捂着胸口还没缓过神,一根粗麻绳就套在头颈上,把她往前拖······   那个士兵扯着绳子把她拽到一个木桩子旁,莫苧这才看清这块平地上,挖了许多的深坑,上面用粗松木打了个栏关住,能透光透气,下面看起来又黑又阴冷,还融了不少雪水,混着泥巴看起来有些骇人。   “等等,我是军···医,咳···我也会治病!别把我关在这里······”莫苧想着之前他们说如果会治病还有点用处至少能保住一条命,但是如果自己在这里关上几天,不,关一个晚上,怕是就撑不过了。   蹲下身拉开牢门的士兵站了起来,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嘲笑,嘴里说着什么,伸出大手就要来扯直往后退的莫苧。莫苧一直往后挣扎,扯了两下那人就烦了,用力一甩,莫苧就被丢到地牢旁,接着那人又一脚踹过来,莫苧就摔了下去。   下面的情况比莫苧想象的还要糟许多,泥水比看起来更深,莫苧摔在地上,溅起不少水珠,一时衣服头发也浸了个半湿,又冰又狼狈。   头上的木栏已经被关上了,莫苧艰难地坐起身,靠着泥壁,缓缓自己刚刚被摔的痛感,接着就慢慢搓手,想把绳子挣脱掉。   刺骨的凉意渐渐侵袭而来,下半身已经被泥水浸透了,像是赤身裸体贴着冰,莫苧冻得脸发白,嘴唇发紫,直打哆嗦,意识也渐渐涣散······   或许这样就要死了罢,最后看见莫三一面,竟然都没有再说上话,他现在怎么样了?在做什么呢?如果知道自己被抓走了,会不会吓一大跳,有那么一点点焦急难过······   想到这些,她又忍不住笑了笑,想当初,就该让李知给自己也做一套军医的衣服,那自己或许也不会被关起来······不,当初她就不该跟着找过来,不然,现在自己大概在房间里,烤着火盆喝着热茶呢······   真是有些想念,那些日子······   以后,还有人为莫三做冬衣吗?若自己真的死了,还真是有些不甘心,她该为他做很多冬衣,做很多年才是。十八岁的、十九岁的、二十岁的······ 作者有话要说:  小虐一下。。。摸摸小苧。。。 ☆、第 15 章   昏昏沉沉间,莫苧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,再醒来时,天色已黑,头上也吵吵闹闹的。莫苧撑着眼抬头往上看,一个黑色的人影凑在木栏旁边,天色昏暗也看不清楚,然后就扔下来一个粗饼,掉在莫苧腿上。   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,却冻的没力气去伸手拿个饼,闯荡世间、行医救人这么多年,她见过不少大冬天冻死饿死的苦命人,那些冻僵的尸身就和一条干鱼一样,寒碜又凄凉,她倒是没料到,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,只是她还不想死,也不想死的这么难看······   哆哆嗦嗦拿起饼咬,那饼又干又硬,若是没口热汤搭着,就跟咬木板一样,这时候如果能来一碗热热的豆腐脑、萝卜汤,作为最后一顿,她也满足了。   吃完饼,莫苧又蜷缩成一团,准备省省精力睡觉,迷迷糊糊间到了半夜,冷的不行,感觉衣服裤子还湿着的地方都冻住了,结了冰凌子,绷硬绷硬的。   第二天,莫苧是在暖洋洋的日光中醒来的,身上还扔着一块脏饼。   看日头,大约是要中午了,她也差点睡过去醒不来了。融雪时候,天气也是很冷,她只能费力地撑着站起来,让日光尽可能地晒到自己。   饭食又是一块青稞饼,莫苧已经口干的咽不下去了。   中午日头好,地牢也能全部晒到,莫苧四下看了看,然后挽起袖子,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撕扯下一块棉布,然后包住自己的手,开始刨四壁的泥巴,准备把坑里的水都吸走,堆到一旁去。   连刨带挖弄了一下午,这才腾出一片干爽些的小地方,莫苧的双手却是早已伤痕累累红肿不堪了,指缝指甲盖里全是脏污的泥巴。   还记得从前小双儿说她的双手很好看,白白净净,会写字,会施针,漂亮极了······   她苦笑着垂下手,看着日渐西斜,慢慢的四周又冷了起来,之前趁着日头强,把湿衣服晾在手上晒了一会,已经没那么凉了,只要这几日都不变天下雪,应该也不至于冻死她······   如今这般,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。   到了晚上,莫苧渐渐的难受起来,头晕目眩、气息滚烫,她伸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,也被那热意给一怔,没想到自己突发高烧这么严重。   实在口渴的不行,莫苧一直盼着有人能经过,让她讨口水喝。等到了发饼的时候,莫苧气息奄奄地做了个喝水的动作,还伸手做拜托的样子,大概是看她太可怜了,又或许是怕她死了又多一个麻烦,那个发饼的士兵折回去给她弄了一小皮囊水来,态度却十分恶劣,骂骂咧咧的,用脚踢了不少石子泥灰下来,掉在莫苧眼睛里。   莫苧等士兵人走远了,就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,里面放了一些清热解毒的药丸,平时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,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,虽然不能治风寒,但有些下热的药效,莫苧混着水吃了两颗,然后闭目休息。   因着头昏,莫苧倒睡得沉了许多,第二天又是个晴天,她却是被腹痛给疼醒来的。   不巧,一事未过又来一事,这磨人的月信,从来没有哪一次让她这么痛不欲生,连头疼都忘了。   手脚冰凉,小腹坠痛,日光都晒的没什么感觉,更别说能有口热水热姜汤喝一喝。莫苧蜷缩在地上,中午扔下来的饼也没吃,收在怀中,连眨下眼睛都显得费力。   不过过了多久,莫苧身上扔了好几块干饼了,却还是那个姿势蜷缩着,一动不动,守卫在上头喊了几句,见莫苧没反应,以为她没气了,就又喊了个人来一起把 莫苧拽了上来。   看守见她面色惨白,探了探鼻息,还有口气,不过看起来差不多一只脚已经踏进阎王殿了,也不想再多管,就抬着把她扔进一间阴暗的囚房,就离开了。   这个地方关的人差不多都是些要死了的,不是急病就是重伤,就吊着一口气,捱不了几天了,连新进来一个人,都没什么反应。   莫苧现在也自身难保了,实在无法再去救治这些人,只得趴在地上,和他们一样,慢慢等死。   高烧未退,下身又小腹绞痛,意识渐渐模糊,莫苧想着,自己怕是真的大限将至······   迷迷糊糊间想起和尚师傅,过了这么多年,不知他是否还安好,如果当初跟着他云游四方,怕下场也不至于如此凄惨,累了就住在寺庙,念经拜佛,怡然自得。至于莫三······大概是真的喜欢他罢,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的身影就深深地烙印在她脑海中。或许将一个人在心里放久了看重了,自然就爱了,可惜,到最后她也没有说出口,既怕被拒绝也怕会使他困扰,就像那时他对小九所说,令她黯然神伤。她也曾幻想过,和他相依为命,云游四海,看尽大好河山,老了再买下一山脚小屋,种些花草果蔬,养鱼喂鸡;看春花漫山,夏蝉嘶鸣,秋有落日,冬来小雪······可惜······那个孩子,她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,那似琉璃一般的瞳孔中流溢的是何等的光彩。她陪着他,从一双稚嫩的双手,长成节骨分明的大掌;单薄瘦弱的身板,长成独当一面的挺拔身姿;倔强孤僻的孩童,长成寡言优秀的少年,可惜,无法看见他娶妻生子,两鬓斑白垂垂老矣的模样。记忆中那个拿着糖葫芦一脸倔强的小男孩,没人会记得了吧······   后来的事,莫苧就不太清楚了,迷迷糊糊间就感觉耳边一直吵吵闹闹的,只是她怎么也醒不过来,身体却渐渐地变暖和了,也没那么疼痛了。   睁开眼的时候,入目是白色的帐顶,她以为自己到了地府,看了一圈,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还在蛮族的营地。   周围空无一人,却有很多床铺,有点像是在医所的摆设,还放了些药箱和医书,莫苧想着,应该是江山磊他们救了自己罢。   只是现在口渴的紧,却没力气动身倒水,只好继续闭眼干等着。   大约过了两炷香时间,有人撩了帘子进来,只听是江山磊的声音:   “怎么还没醒?这都四天了,该不会真救不回来了吧?”   “难说,受了重伤,还来了葵水······”   本想睁开眼睛的莫苧,突然有些尴尬了,这下大家都该知道她的身份了,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······   犹豫间,莫苧还是睁开眼,轻喊了一声。   “醒了!”几个人连忙凑了上来。   “水······”   “哦!”江山磊忙转身给她倒了杯水扶着她喝下。   “好些了吗?”   “恩······”莫苧抿唇,点了点头。   “那就好···不枉我吓得要死给你在统领面前求情······”江山磊长呼出一口气,放下杯子。   莫苧看着一个个面容憔悴凝重的同僚,想到大家目前的处境,也高兴不起来。   “事情是怎···么一回事?”她看向江山磊。   江山磊轻咳一声,把脸撇开,说道:“蛮族人信奉巫蛊之术,有伤有病都是找部落的巫师、祭司,但施法卜卦并不能救人,所以他们就有目的地劫持了我们···就目前来说,我们尚无性命之忧,只是行事也如履薄冰,只得看人脸色。”   “是我们行踪泄露···了还是军中出了内鬼······”莫苧问道。   “这个我们还不清楚······反正我们被劫之后,就被拉去给人治病了,刚开始对周围环境也不熟悉,处境也不明晰,这不,过了几天了,稳定了些,就和统领求问你的下落,这才知道你被关进了死牢,命悬一线······幸好是救回来了······”   “原来是这样,多谢各位大、哥救命之恩······”莫苧作势要跪拜,一伙人赶忙拦住她。   “算了,也是共事一场,虽说你是女子之身······”宋炎挠了挠头,神情有些不自在。   莫苧也红了脸,只觉得尴尬非常,自己身上衣服也换了,那该看的也被看了,就是不知那人是谁了······   “对不住了,形势所迫,我入军营只是、为了找我族中两···位子侄,并无恶意动机······”   “好了,好了,别说这些了,你好好休息吧,那统领知道你也是军医,责令你病好之后也要去看诊,那可不比在咱们医所,也是件苦差事啊······”   “我军可有什么消息?”   “唉,这个啊,没人知道蛮族语,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动作,更别说打探到什么外界的消息了······”   “咳咳······”莫苧低咳起来,一旁的江山磊刚想伸手给她顺气,又把手给缩回去了。   “你元气大伤,还是好好休息吧。”   “咳···恩······”莫苧缓了口气,慢慢闭上眼睛。 ☆、第 16 章   不知何时,莫苧幽幽转醒,听见身旁有人在说些什么,却没法听清楚,眼皮也斤重一般掀不开。等到再睁开眼时,营帐内已点一盏微弱的烛光,外面的风也呜呜吹着。   “你醒了啊?饿不饿?要吃些什么吗?”一旁支着脑袋出神的江山磊赶忙凑了过来,低低问道。   莫苧看着他,默默摇了摇头。   江山磊笑容渐凝,沉默下来。   “你呢,只是气血亏损,经络堵塞,仔细调理着还是能好起来的。也不知道你个姑娘家的,这些年是怎么过的,好好的身子折腾成这样······”江山磊浅浅叹了一口气。   “我的身子···我自己、知道······”莫苧看到他白褂子上几个黑脚印,虚弱的笑了笑。   “这些日子、多亏你照顾,之前也是,承蒙你的照拂···咳······”莫苧气息奄奄地说道。   “唉,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,好好养着吧······我去给你熬药······”   “江大哥,我有一事相求······”莫苧想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袖,力气却只堪轻轻碰着。   “你说。”江山磊神情复杂。   “若是我、撑不到将军他们···那时候···你就把我烧了···找个有风的日子把骨灰撒了······”   “呸呸呸、说什么呢!这事我不管,你自己好好活着吧,你要是不好起来,就埋在这破地方,看你怎么办······”摇曳的烛火晃的阴影明明灭灭,莫苧看不清他的脸,仿佛面前站了莫三。若是他,大概会说:“阎王还不差你这条命呢,好歹一个大夫,竟然连自己都治不好······”   莫苧笑了笑,江山磊见她没听进去的样子,瞪了她一眼,转身走了。   蛮族药资匮乏,莫苧也不知道江山磊哪里弄的上好药材,专门熬了给她补身子,她倒也没推脱,喝了干净。再等到白天的时候,她费力起身,找了开方子的纸笔,在桌前坐了半天,本想写点什么,留给莫三,却不知如何下笔,且不说信他能不能看到,她也没什么好给他念想的,倒不如走的时候,走的干净点,别给他留下什么烦扰了······   就这样拖着,到了除夕。莫苧身子时好时坏,天气暖些的时候,还能下榻走动走动,阴冷的天气,就手脚冰凉麻木,难得起个身。因为身在敌营,大家过年也没了什么讲究,不过说两句吉祥话,之后便是哀愁的气氛······   初二还是初三的时候,外面突然吵了起来,不少人跑来跑去,莫苧坐起身,还没弄清怎么回事,江山磊他们就急急掀了帘子进来了,一脸喜色,激动不已的样子。   “啊!小宁啊,有救了!我们能回家了!能回去了!”   莫苧听着,隐约像是猜到了,还是不确定地问了一句:“怎么了?”   “莫校尉带着人打过来了!谢天谢地,过了半个月苦日子了,真像做梦一样,宋炎,你再掐掐我,是不是在做梦啊!”   “你个呆子,是真的!”宋炎一掌拍在他背上,然后江山磊泪眼汪汪地转身扑在他身上,抱着他哭。   莫苧听到莫校尉率兵攻打蛮族,一时也热泪盈眶,她笑了笑,又追问:“打完了吗?莫校尉现在在哪?”   “那是,大败蛮族,他们统领都被砍了,莫校尉现在估摸着在营口吧。”   莫苧赶紧掀了被子,穿上鞋子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出去,才走两步,就双腿一软,跌在桌旁,江山磊赶紧拦住她。   “你、你这样子···”江山磊一脸不自在。   哦!对!莫苧站起身,走到是床边,翻了两件衣服胡乱穿上,又想起许久没沐浴洗发,又有些不敢去见他。她在江山磊头上抢了毡帽自己戴上。又想起自己一定是脸色惨白,眼圈深重,这下没法子了,营帐里连块镜子也没有,实在也不顾不了那么多,跛着腿跑了出去。   营帐外很冷,下着细雪,还有火花炭屑在空中飞舞,吵吵闹闹、人来人往,时间却像是静止下来,莫苧也摸不清路,闷着头就钻进人群,挤着往前走。   莫三!莫三······   耳边已经没有任何声音,只有自己鼓噪的心跳声,嗓子发疼,呼哧呼哧喘着气,没跑一会,莫苧就捂着胸口蹲了下来,猛地用力过度的后果就是头晕目眩,她努力保持平衡不让自己摔倒,却还是被急匆匆跑过的人,撞倒在地。   每一个穿着军衣铠甲的人都像是他,却都不是他。   莫苧扑倒在地上,细碎的石子硌的手掌生疼,新雪被踩成黄泥水,雪花纷纷扬扬从她面前飘落,她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在山林间独自行走的时候,一种挥之不去的迷茫。   “咳咳咳······”她又咳了起来,眼角都带着泪花。   一双满是黄泥和点点黑红血迹的长靴映入眼帘,在她面前站定,随后蹲下,带着鲜血的大掌握住她的双肩,将她扶起。   “莫、莫三······”莫苧呆住了,怔怔看着眼前俊朗却难掩疲惫的少年。   “姑姑。”赵初桑声音低沉,微带着哽咽。   莫苧颤着伸出手,想摸摸他的脸颊,下一瞬,却意外发现他眼中的点点湿意,来不及细究,身子被少年拥入怀中······   冰冷又硌人的怀抱,却让她觉得受宠若惊,刚想推开他说点什么,却被抱得更紧,差点让她喘不过气。   “莫、莫三,你快放开我,大家都看着呢。”莫苧小声在他耳边说道,一边看着周围众人惊讶的窥视,只觉得尴尬万分。   赵初桑并未放开,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,莫苧也不知道他什么想法,只得把脸埋进他的肩膀。   好一会儿,莫苧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,赵初桑这才放开她,距离拉开的一瞬间,寒风灌入,刺骨无比,莫苧见他又神色恢复如常,一时也心绪复杂,不知该说什么。   赵初桑将她扶起,莫苧正要开口,江山磊拎着东西就从人群中挤了过来,拍了拍她的肩膀。   “莫校尉。”江山磊笑了笑。   赵初桑则不动声色,神色依然淡漠。   “小宁,你先回帐子里去把东西收拾了。”   “我——”莫苧刚开口,就被赵初桑打断。   “去吧。”少年眼神看着江山磊,似乎有些什么情绪翻涌。   莫苧想着还是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,于是就慢慢踱着步子,往营帐走去。   “莫校尉——是否就是小宁要寻找的族中子侄?”   赵初桑挑挑眉,看着眼前一脸正气凛然的青年大夫,有些眼熟,又想起总见他在莫苧身边窜来窜去,一时只觉得碍眼,说道:   “如何?”   “那好,借一步说话。”江山磊侧身让开,做出请的姿势,赵初桑眯了眯眼睛,大步跨了出去。   两人走到营地外围,正是莫苧之前被奴役了几天的碎石场,苦力该跑的都跑了,四周静悄悄的,只有呜呜的风声。   “莫校尉身上的伤,要不要先去处理一下?”江山磊看着他大腿上手臂上几道刀口子,淡淡问道。   “无碍,你直接说吧。” 赵初桑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口,目光紧锁着江山磊,莫名的让江山磊有些虚了。   江山磊顿了顿,准备措辞,随即轻咳一声,缓缓说道:   “我知道小宁是你的姑姑···经过这段日子的接触,我觉得小宁是个很好的姑娘,再者,因着要帮她疗伤,我已看了她的···身子···”江山磊脸一红,随即撇开,支吾说着,没有看见赵初桑蓦然睁大的双眼,迸发了怒意和杀气。   “我会对她负责的,所以烦请你告知小宁家中之事,我一定早日上门提亲······”江山磊说完笑了笑,眼睛这才敢直视赵初桑。   “你不配。”赵初桑几乎是从牙齿间蹦出这几个字来,声音冷的像寒冰刀子。   “恩、恩?···你这是何意?我虽在边疆做军医,但尚未娶妻,家境也算殷实,断然不会让小宁吃苦,那要你说,谁才堪配?”江山磊义正言辞地反问一脸冷若冰霜的赵初桑。   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校尉,总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。   “姑姑自然是要世上最好的,等我功成名就,自然要帮她找一门更好的亲事。”赵初桑淡淡地说着,语气间全是不屑之意。   “你、你可知道,她的身子亏损过度,这半个月吃了多少苦?好几次,差点就死掉了,等你功成名就,哼!她怕是没那个福气等到那时候了······”   “你说什么?!”赵初桑突然发起狠来,双眼赤红,一手掐住江山磊的颈脖。   “咳、咳,我也是为了她好,她也没几年活头了,知道她还未许人家,我要是娶了她、一定会对她好的······”江山磊一口气说完,脸已涨的通红,却也没有反抗。   “不可能,她身体向来康健,她自己也是个大夫,怎么可能只有几年活头了?!”   “我前几日、帮她诊脉···发现她气息虚浮,经络不畅,有五脏六腑受、损之状,再者她精···咳咳···血不足,行经不调,手脚冰、凉麻木,是亏血之兆···你看她一介女流,在军营吃不饱穿不暖,被抓后在地···牢关了几日,身子还能好······”   赵初桑的手无力垂下···江山磊弓着身子咳了起来,还不忘说道:“你要是真为她好,以后的日子就让她过得开心点,她、人还真的挺好的······”   赵初桑冷着脸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   莫苧这边拎着个小包袱,站在营帐旁,不时张望,终于等到熟悉的身影走到面前。   缓缓走来的赵初桑却脸色阴沉,似乎极为隐忍的样子。   “怎么了?”莫苧笑容凝固,不安问道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惆怅啊惆怅啊······ ☆、第 17 章   他也不说话,只是盯着她。   “干嘛这样看着我?”莫苧被瞧的不自在了,干笑着把头低下。   “先回去吧。”良久,他低低开口,走上前来,拿过莫苧的包袱,牵起她的手。   莫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,被他拉着往前走,目光停留在那紧握的两只手上,恍如做梦。   少年的手节骨分明,莫苧觉得实在好看的很,忍不住笑了起来,努力想掩饰,笑却怎么也收敛不下来。   他的身影,高大挺拔、雄姿英发,像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那么回事了,她也只能抬头仰视着他,甚至看到他颈脖间的小痣,都让她幸福的不知该如何是好。   当年她牵起的小小男孩,如今已经成为牵着她、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。   一路走过,不少人停下来,看着两人牵着手,小声议论,然而莫苧,已经全然看不见听不见了,那个孤高倔强的身影,已经占据了她整个世界。   “备一辆马车来。”走到营口,赵初桑淡淡地吩咐身旁的士兵。   “不用特意麻烦了,我和江大哥他们一起走也可以,你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忙吧。”莫苧忍着喉间的痒意,佯装精神地说道。   “江大哥?你喜欢他吗?”赵初桑没有回头,语气平淡。   “呃,他人挺好的······”   “那···若是他求亲,你愿意嫁给他吗?”他转过头来,直视着莫苧的双眼。   “什么?这···我对他,并无男女之情······”   莫苧抬起头,也回望赵初桑的双眼,细雪落在他的发间,他的长密的睫毛上,她看见他的眼中,有一个莫苧。   “这么多年,姑姑为何不觅一门亲事?相夫教子?”他抬头望向远方,灰蒙蒙一片的天空,风雪翻滚。   莫苧扯着嘴角笑了笑,淡淡说道:“大约是年纪大了,这些年走南闯北,都看开了,和尚师傅和我说过,聚散皆有缘法,不必执着,也不必强求。”   “那···姑姑的愿望是什么?”   “我啊···希望···你心愿能了,大仇得报,平平安安,娶妻生子。”   “这些不能算作愿望,三儿自己能做到,姑姑想想自己,有什么喜欢的东西,想吃的,或者想去的地方。”   “也是,我呢,说起来,还真有那么一件事,希望你陪我做到。”   莫苧笑的狡黠。   “什么事?”   “若是有生之年,你再陪我走一趟,去安阳镇看看,在武馆再住上一段时日,那就好了。”莫苧目光闪闪,嘴角轻抿,笑得仿若置身三月桃花雨中。   “就这样?”赵初桑有些诧异,低头看她。   “恩,就是这样···咳···”莫苧赶紧捂住嘴,拼命忍住喉间的痒意。   “好,姑姑再等我两年,不,一年,等我把事情都了结了,我们就去云游四方,再回武馆去看看······”赵初桑握住她的肩头,郑重地许诺。   “好,我等你。”莫苧看着他,一如最初。   赵初桑一路护送,莫苧和两个重伤的士兵坐在马车里,平平稳稳地回了军营。阔别半月,莫苧看着熟悉的军营、医所,只觉得无比安心,无比满足。   左看右看都不见马波涛前来卖笑讨好,莫苧便问了赵初桑,这才知道马波涛救她心切,冲的太勇猛了些,受了伤。莫苧一听就急了,跑了几步,结果脚一软,又栽在地上,赵初桑赶忙上前扶起她。   莫苧刚想笑着说没事,突然眼前一黑,就晕了过去。   赵初桑慌了神,打横抱起她就往医所冲,还一边高喊着:找大夫,烧热水······   昏昏沉沉间,莫苧恢复了意识,却还没醒过来,正想着自己好像越来越不中用了,耳内就清晰的传来江山磊的声音。   “她这个情况已经不能再呆在军营了,再不好好调养,只怕······”   只怕?莫苧苦笑起来,她才不忍心死那么早呢,莫三才和她说要陪她云游四海,再回武馆来着······   “我知道了,我会尽快安排人送她回去的。”赵初桑淡然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。   “提亲的事,我也是认真的,我愿意和她一起离开,往后的日子为她好好调理身子,一心一意对她好。”   “姑姑说了,对你并没有男女之情,所以,你死心吧。”   “小宁她这样说了?”江山磊声音高了几分,一脸大受打击。   “要不,等她醒了,你再亲自问她?”赵初桑眯着眼笑了笑。   “既然如此······”   江山磊垂着头往外走了两步,突然又一脸希望,大声说道:   “也许,小宁是知道自己身子不好,不想连累我,所以才这样说的——”   “江大哥。”莫苧睁开眼,慢慢坐起身。   “小宁!”   “姑姑。”   “江大哥,对不起,我一直是将你当做我的兄长、我的朋友······从我初进军营到现在,处处受你的照顾,我很感激,你是个好人,以后会遇到与你相配的女子······” 莫苧轻轻把话说完,这才忍不住咳了起来。   江山磊呆愣在原地,瞪着眼睛看了她好一会。随后才说道:   “既然你这样说了···承你吉言······那、那个···我知道你医术不错,你好歹把自己治好吧······”言罢,慢慢走出营帐。   医者难自医,莫苧看着被撩起又放下的归于平静的布帘,怅然低头。   “还有哪里不舒服吗?想不想吃些什么?我让人去给你做。”赵初桑在床边坐下,捏了捏被角。   “不用了。”莫苧笑了笑,双唇淡无血色。   “对了···波涛怎么样了?”   “你就不用操心他,上蹿下跳精神着。”   “那就好······”   “咳咳······”   莫苧把头侧向一旁,掩嘴低低咳嗽,赵初桑看着她,神情复杂。   “多少吃些什么?听说你这几日都未曾好好进食,我叫伙房煮点粥来。”   “好······”莫苧轻轻点头,忍住不适的晕眩感。   赵初桑出去一趟,又立马折返,坐在床旁,往账内火盆又添了不少新炭。   莫苧就躺着,静静看着他被火光映照的脸庞。   “军中事务不忙吗?应该还有很多、事等着你处理吧······”   “无妨,先陪你吃点东西罢。”赵初桑抬头看了她一眼。   良久又是一阵沉默,只有偶尔木炭‘噼里啪啦’炸裂的声音。   不一会,一个小兵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进来了,上面还摆了两个小菜,一荤一素,看起来颇为精致,在军营粗糙的伙食中实属难得。   赵初桑起身接过小屉,小兵也没看床上躺着的莫苧,恭敬退出去了。   莫苧半掀着眼皮,见赵初桑特意为她开了小灶,一时颇有些自责,也怕他因此被人议论。   “随便吃些就好了,这个时节军营的新鲜蔬菜多稀罕啊···我倒吃得不自在了···怕给你平添不是······”   “不用担心这些,我行军打仗出生入死,吃顿好的还不至于招人说什么。”   莫苧费力坐起身,想伸手接碗,赵初桑却按下她的手,说道:   “我来。”   莫苧脸一红,随即笑了起来。   他微微蹙着眉,用汤匙搅着粥,神情专注。   莫苧只觉得恍如做梦。   赵初桑挖了一勺,觉得粥还有些烫,就轻轻吹了两口,随后送到莫苧嘴边。   莫苧微微张口,却有些窘迫,这样被人看着吃东西还是头一遭。   不过,这样亲密体贴的举动,还真是看起来像一对恩爱的寻常夫妻······莫苧心跳加速,目光都不敢再直视赵初桑,只得努力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。   粥里还放些了细碎的肉块,带点点咸味,莫苧吃的格外香甜,不一会就把一碗粥给吃完了。赵初桑放下碗,又给莫苧擦了嘴角,温柔体贴得完全不像是莫苧记忆中的那个莫三。   歇了一会赵初桑又扶她在营帐内走了几圈消消食。   “你好好休息,明日我派人护送你回刺槐谷。马车尽量走慢些,你路上还能散散心看看风景······”赵初桑扶着她躺下,见她两颊终于红润了些,轻声说道。   “我···我想留在这里······”莫苧抓住他的手,却也使不上什么力气。   赵初桑如墨的黑眸看了她一会,幽幽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之前和你说过,等我一年,事情都了结之后,我就陪你回安阳镇···这里兵荒马乱的,你才被蛮人抓了去,还没吃够苦头?”   莫苧想起在蛮族那里受的罪、捱的打,一时也没什么底气了,只低着头,身子微微有些颤。   “马波涛受了伤,我让他和你一起回去。”   “好······那我现在、去收拾东西······”莫苧神情暗淡,作势要掀被子。   “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,我让人给你整理吧,你先好好休息。” 赵初桑弓着身子,按住她的肩膀,出言阻止。   左右也不是,莫苧恹恹地躺回去,闭眼不说话。   到了晚上,赵初桑又喊她吃东西,莫苧半睁着眼,吃了两小口就有些反胃,呕了几声,赵初桑忙着帮她拍背顺气,整个人却是一言不发,目光阴沉。   半夜莫苧醒来,帐内还燃着半截蜡炬,却不见莫三的身影,想着他或是去处理军务了,又或是在哪个空床上凑合着睡了一夜。一时也没起身,昏昏沉沉又睡下了。   到了第二日,莫苧精神好了许多,起得也早,刚用完早饭,马波涛就拄着拐杖来找她。   她一看,莫三却没跟着在一旁。   “姑姑,我可终于是又见着你了。”马波涛红着眼,一手甩开拐杖,跛着腿走上前来就张开双臂拥着莫苧。   “傻孩子,哭什么。”莫苧笑了笑,这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,依稀又像是在刺槐谷的样子,让人打从心里喜爱,怜惜。   “我没哭。”他耍赖闭上眼,把下巴支在莫苧肩上。   “这下好了,姑姑和我一起回刺槐谷,真开心。”   莫苧笑容渐渐退去,拍着他背的手也慢慢垂下来。   “好了,姑姑,你看,外面可是大晴天,好日子呢。”马波涛放开她站直,指着外面的亮光,咧嘴笑的灿烂。   “那···莫三他······”莫苧走两步,弯身捡起他掉落在地的拐杖,欲言又止。   “嗨、姑姑你操心他做什么,刚打了大胜仗,只怕又要记功升迁了······再说了,我就送你回刺槐谷,转头又要赶回军营呢······”马波涛伸手接过拐杖,支在腋下,陪着莫苧往外走去。   “你回去不是养伤吗?就只是为了专程送我回去?”莫苧抬头问道。   马波涛龇了龇牙,眼珠子还转了两圈。   “是养伤、是养伤······嘿嘿······”   “莫三吩咐的?”   “······恩······”   “其实,我自己也能走回去,倒不用麻烦你们还来回奔波了······现在正是战事吃紧的时——”莫苧双手扶着他,感受到身上阳光照射的暖意。   “不碍事,我倒是可以偷偷懒休息休息一段时日了。”马波涛打断她。   “也好······”   莫苧看着沐浴在亮黄色光芒中的军营,面前人来人往,一时神情也有些恍惚。   “什么时候动身?”良久,她轻声问道。   “现在。”马波涛也没看她,目光注视着北风中翻滚的军旗。   不一会,赵初桑就走了过来,身后跟着那位有些时日未见的将军千金。   莫苧慌了神,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走来,默契无比又十分登对相配的样子,只觉得心下苦涩。   大风扬起了他的发带的红穗,细碎的黑发迷了莫苧的眼。   “走吧。”风中传来他低沉的嗓音,缥缈虚无。   莫苧舍不得眨眼,就这样一直看着。   一旁的将军千金对她微微一笑。   赵初桑转身往来路走,将军千金却慢了两步,等着走到莫苧的身边。   这位看起来十五、六岁的官家小姐,浑身是掩不住的青春动人、娇俏活泼,而莫苧,有太多时间和世事洗涤过的痕迹。   “莫苧姑姑。”她微微偏头,小声喊道。   莫苧匆匆扫了她一眼,不敢在那过分充满生命力的脸上停留太久。   “我知道你是莫大哥的姑姑,我叫高书琪,你可以叫我小琪。”   莫苧停下脚步,看了她一眼,良久,轻轻说道:“小琪···以后,麻烦你好好照顾他了······”   “恩,姑姑放心。”高书琪重重点头,笑靥如花。   不一会,就走到了营口,莫苧远远便瞧见了一旁站着的江山磊和宋炎。   莫苧踱着步子慢慢走近,一时心绪纷杂。   来时她孤身一人,身无一物,寂寂寥寥。   去时这么多人相送,万水千山,也算是圆满了。   “东西都拿好了,你先上车。”赵初桑站在马车旁,向她伸手。   莫苧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,然后轻轻将自己手放上去。   马车里还烧了个火箱子,十分暖和。   她刚坐定,便撩起车窗帘子,看着外面。   赵初桑对着马波涛还有两个穿着布衣的士兵低声嘱咐些什么,莫苧看着看着,视线就模糊了。   她赶紧伸手抹眼睛,江山磊和宋炎就走了过来。   “今日一别,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。”江山磊仰起头,对她说。   “江大哥······多谢你这段时日的照拂,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。”   “这些事情,还是忘了吧,丫头,一路平安。”宋炎笑了笑。   “好好照顾自己,我希望你好好活着,活得长久些。”   “好。”莫苧真忍不住了,哭了起来。   还真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了,只长年纪,不长心眼。   随着马车一沉,马波涛也弯身进来坐下,另外四个人也纷纷骑上马,立在一旁。   “好了,走吧。”马波涛对着赶马车的人说道。   莫苧心一慌,连忙把身子探出,看着人群中的赵初桑。   竟然,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。   泪水止不住涌出,莫苧不断用手揩去,怕看不清莫三的样子。   马儿嘶吼两声,车夫又甩了两鞭子,车便缓缓掉头,驶了起来。   “三儿!你要记得,好好活着,早点回来,我等着你。”莫苧顾不得头发被风吹乱,声嘶力竭地喊道。   那个站定的身影,慢慢变小,最后淡出她远去的视线中。   君问归期未有期,巴山夜雨涨秋池。   何当共剪西窗烛,却话巴山夜雨时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旷了快半个月了真的很对不住啊···这文虽然很冷清,但还是有支持我的小天使,这些天乱七八糟的事很多,断网断电放假什么的也没赶上更新,先下跪谢罪····ORZ。。。之后不会再旷了,现在更到17章,存稿已经写到结局了,写着自己又哭了几次······努力在这几天就全传完,这章4800字。。。也算肥吧。。。表打我,爱你们~ ☆、第 18 章   春来积雪消融,柳絮抽叶,回去的路上,格外舒坦。   走官道,一路畅通,又因着坐马车,即使特意放慢了速度,还是只用了两月,便回了刺槐谷。   回谷的那天,下着绵绵细雨,料峭春风,马车驶进院子,莫苧就撩开了帘子,迫不及待地想下车。   “姑姑!是姑姑!”几个孩子高兴地跳了起来,指着莫苧欢喜地呼喊。   大半年未见,孩子们都长高了不少。   也不知道谷中事务如何,朱释邓吉又怎样了?   “马、马师兄也在!”   “在哪?”   莫苧带着笑,在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小心下车,一旁的马波涛早就在‘□□’那些许久未见的小师弟、小师妹。   其他人将马车上的行李卸下,搬入屋内。   莫苧心里有太多的事想马上就知道,却也只能慢慢来。   双儿也亭亭玉立、举止淑女了许多,少了些不识愁滋味,多了些女孩子的弯弯绕绕。   大约是因为她离了太久。   “姑姑,你终于回来了。”双儿笑着,红了眼。   “双儿,谷中可还安好。”莫苧挽上她的手。   “恩······尚好。”双儿迟疑了一会,随即点头应道。   “你先去让婶子她们准备点饭食,再让人收拾两间干净屋子,带着这几位军爷住下。”   “好。”双儿应下,转身往厨房走去。   莫苧领着孩子们回了大厅,马波涛则搭着五个兄弟,一边聊一边往屋里走。   莫苧刚安抚好几个孩子,正想去悔过堂看看朱释,那边马波涛就撂下五个喝茶的兄弟,走到莫苧身边,轻声问:   “姑姑,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去拜见谷主?怎么也没瞧见他老人家啊?”   “噢,是这样的,谷主从你们走后身体就开始不好了,刚刚双儿说他喝了药已经歇下了,我们就还是不要去打扰他老人家的休息吧。”   “原来是这样,我说怎么好久没收到他的来信了。”马波涛挠了挠头,小声嘀咕。   “恩,我已经让厨房做饭了,你们先坐着歇息一下吧。”莫苧转身去收拾桌上放的几个包袱。   “哦,姑姑你累不累?”马波涛刚反身走两步,又转头问道。   “不累。”莫苧笑了笑。   “恩,那就好。”马波涛也笑了起来。   莫苧趁着回房收拾行李的时候,跑到悔过堂去。   悔过堂这边已经长了许多杂草,去年荒芜的枯枝也没有整理,看起来颇有些萧瑟破落之感。   刚到门前,莫苧就看见邓吉叼着一根细竹枝,坐在门槛上逗狗玩。   “姑姑?”邓吉见来人是她,还颇有些疑惑。   “谷主在里面?”莫苧看着邓吉越发阴郁的模样,心里有些不安。   “在的。”邓吉站起身,一脚踹开半掩着的门,等着莫苧走进去。   莫苧是没想到,满屋子的杯盘狼藉,残羹剩饭,供奉着牌位的桌案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灰,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扫了。   大堂内并未看见朱释的身影,莫苧拐进他住的里间。   她以为他还像往常一样,坐在牌位前的蒲团上,念念叨叨着他的那一堆复仇大计。   屋内有股浓郁的酸臭味,潮湿又带着死气。   而朱释,就躺在床上,头发灰白,瘦骨嶙峋,双眼浑浊。   不过半年,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?   “大师伯?”莫苧忍住令人窒息的味道,走上前,轻轻喊了朱释一声。   “···恩···”朱释□□一声,倒不像是在回应。   他慢慢转过头,看见莫苧的身影,蓦然睁大眼睛。   “是、是你!”他的嗓音破败而沙哑,声音听起来也不如从前中气十足。   “是我,莫苧。”   “哼,贱人,你还有脸到我面前来···见我如今这般样子,你就得意了······”   “大师伯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  “呵,在饭食里下毒害我,又让邓吉那条贱狗来砍断我的手筋,害我变成一个废人只能终日躺在床上······”   邓吉砍断了他的手筋?   莫苧心下大惊,赶紧上前掀开他的被子一看,果然,入眼是手腕上一条狰狞可怕的疤痕。   “怎么会这样······”莫苧不敢置信的低声呢喃。   “哼,师门败类,竟敢如此对待一谷之主······把我害成这样,你也不会有好下场,不得好死,死无全尸······”朱释说着说着神情又激动起来,骂咧的话也混混沌沌。   莫苧正烦恼着,就听见身后传来邓吉嘲弄的声音。   “谷主,此言差矣,我只不过是您养的一条狗,当然是要让您好好安享晚年,衣食无忧啊······”   “您看,如今这日子,吃喝拉撒都是我伺候您,多美满啊。”   邓吉双手环胸,跨着步子走进来,然后倚在门框上,阴笑着看着床上愤怒的朱释,一脸得意。   反观朱释,愤怒中还带有一丝身为弱势者的畏惧,只狠狠瞪着邓吉,却不敢再说什么。   看来邓吉没少虐待朱释,莫苧这下觉得有些棘手了,不知该如何处理邓吉了。   这个男孩子,似乎比莫苧以为的还要可怕,简直像一条伺服的毒蛇。   反正也说不清了,莫苧只好带着邓吉先离开。   等到马波涛瞧见她身旁的邓吉,还远远的伸手就打招呼,颇为热情。   邓吉却也只是笑着,语气阴沉地和马波涛聊些有的没的。   莫苧一脸担忧的一直瞧着邓吉。   这个孩子,一直以来,因着他太过阴郁,她没有过多关注于他,心中还有些愧疚。   只是,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。   等到人都在餐桌坐齐之后,莫苧环视在座的人一圈,缓缓开口。   “我的身世和这里的许多孩子一样,没有了父母,亲人,没有家。我在世间流浪很多年,后来我发现,刺槐谷其实就是我的就是我的家。”   十来个孩子看着她,马波涛看着她,邓吉也看着她。   莫苧沉吟一下,继续说道。   “家是一个温暖的地方,像是冬夜寒风中的一盏烛光。”   “家是那个不束缚你,让你自由闯荡,却永远在那个,等你累极归来的地方。”   “我们今天才回来,虽然我尽说些不好的,但是这么多年,我看着你们长大,真的把你们当成我的亲人,我的孩子。”   “其实,这顿饭,就是散伙饭,报仇并不是你们的事,也不是你们的责任,这个地方困住了太多人,如果你们想走,完全不用再顾虑些什么。”   “姑姑······”双儿看着她,神色慌张。   “如果想留下,就要把刺槐谷当成自己的家,绝对不能做任何,对不起家、对不起我们的事情。”   “我这样说,你们明白了吗?”   许多人低下头,有些犹豫也有些难过,只有两三个人轻声应着‘明白了’。   “邓吉,你明白了吗?”莫苧抬头,看着不辨情绪的邓吉。   “姑姑什么意思?”邓吉眯了眯眼,皱眉看向莫苧,那神态,竟有几分像莫三。   “这些年,你是不是在刺槐谷过得并不开心?”   邓吉迟疑了一会,点点头,随后又摇摇头。   “刺槐谷对你来说,是不是一个只给你一张床睡觉,给你一口饱饭吃的地方?”   邓吉没有再表态,只是直直盯着莫苧。   “你···是不是恨朱释?”莫苧神情严肃地问道。   邓吉蓦然就瞪大眼睛。   “还是说,你想变成第二个···朱释?”   “像他那样,恨着别人,恨着这个世界,然后余生都郁郁寡欢,处境凄惨?”   莫三他,虽然也在恨着,但是又有些不一样的。   “你一直是个聪明人,要不然当初朱释也不会那么看重你,我相信,你会想明白的。”   邓吉看着她的双眸,一个平静如水,一个翻涌骇浪。   良久,他低下头,脸色青白得像游魂。   “好了,说了这么久,大家都饿了吧,快点吃饭。”莫苧一边说着,一边拿起筷子给身边坐着的孩子夹菜。   马波涛抬头看了邓吉两眼,神色像是有些疑惑。   一顿饭吃下来,气氛十分安静,莫苧心下回转万千,想着日后怎么面对朱释。   吃完饭莫苧在收拾桌子碗筷,瞥见邓吉慢慢踱着步子走了出去,而马波涛也追着他出去了。   莫苧回到自己房间,打扫整理一番,就洗了个澡,此时已经天色渐暗,莫苧坐在水池边,看着水里的小蝌蚪游来游去。   不知何时,马波涛静静坐到了她身边。   良久两人都没开口,看着熟悉的风景出神。   闷热的天气,没一会就有蚊子‘嗡嗡嗡’叫着在耳边扰人了,莫苧站起身,准备回房。   “姑姑,我知道谷主的事了······”马波涛艰难的开口,怕是怎么也想到,当初看起来强势无比的师父,如今竟然会变成这般模样。   “他们自己都有错,却与你无关,你不必自责。”莫苧把手放在他肩上,安抚他。   “如果谷主不在了,我该怎么办?以后也要离开刺槐谷吗?”马波涛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,神情有些迷茫。   “不,波涛,不管你在哪里,刺槐谷永远都是你的家。”   马波涛看向她,目光闪闪。   “谢谢姑姑。”   “傻孩子······”莫苧笑着摸了摸他的头。   “不管谷主在不在,或你离开刺槐谷与否,你以后都会娶妻生子,成立自己的家庭,那些才是你一辈子要挂念依靠的人。”   “恩,还有姑姑。”马波涛笑了起来,又变成那个大大咧咧的边塞汉子了。   “好。”莫苧应着,心里却想。   还是不要挂念我罢。   过了两天,马波涛一行人要返回军营,下着小雨的清晨,莫苧撑着伞,送他们到谷口。   拎着包袱的人还有沉寂两日的邓吉。   邓吉阴郁的脸已经看不出那般带着狠毒邪意了,平平淡淡的模样,一言不发地站在马波涛身旁。   从今往后,他就要去江湖闯荡了,或许能有一番作为名扬天下,又或许···在险恶的世间随波逐流,日渐腐坏。   “就送到这里吧,下着小雨,容易染风寒。”马波涛咧着嘴说道。   “好,你们自己路上小心。”莫苧看着他的脸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快点更完~~~我要开新坑了,我在想要不要每次上两章算了。。。 ☆、第 19 章   马波涛转身,撩起缰绳,安抚着躁动的马儿。莫苧笑了笑,从衣袖间拿出两个小东西。   “这是我为你求的平安符,那家寺庙香火很灵验的,你们好好带着,还有···这个,是给莫三的······”   莫苧递给马波涛一个平安符,还有一个素淡的荷包。   “放心,我一定好好带着,东西也会亲手交给莫三。”   “恩。”莫苧点头。   “姑姑,等我建功立业回来,给你吃香喝辣的。”马波涛翻身上马,坐的笔直。一脸骄傲,大声笑着。   “好好好,自己小心,还有,记得常写信,照顾好自己。”莫苧笑了起来。   “恩,那我走了。”马波涛调转马头,一行人快马加鞭而去。   “路上小心。”莫苧伸长脖子,大声喊道。   七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间。   我就在这里,等着你们平平安安回来那一天。   莫苧守着空旷寂静的天地,静默良久。   之后,其他人也三三两两走了不少,只剩下三个人。   双儿帮着莫苧算是挑起了整个刺槐谷的事务,又要照顾身体不好的莫苧,一时真像是长大了,成熟了不少。   谷中一下子太过于安静,莫苧还无法习惯。   这么多年,她欢喜地迎来他们,又期盼地送走他们。   两位在谷中为厨房干活多年的婶子也回家了,莫苧偶尔下厨,也就是教一教双儿,其余时候就是呆坐着看着窗外出神。   她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,好几次双儿喊她,她都没反应过来。   双儿劝她,多出去走走,种些菜,养养花草也是好的,大约她也觉得,莫苧的精神状态不□□定。   莫苧自己也觉得不该这样闷着了,于是重新干起了当大夫的老活计,隔些日子就走一趟远路,到镇子上给人看病,顺便打探打探边疆战事的消息。   这下双儿又愁了起来,莫苧总是喜欢背着个药篓子出去采药,也不管是烈日小雨还是悬崖峭壁,总是弄得很狼狈才回家,几次迟了好久,吓得她心一直悬着。   战事顺利,戬王形势大好,莫苧也高兴,这样莫三就能更快地回来了。   却没料到,春去夏至,秋过冬来,战事一拖再拖。   莫三说过,只要她等一年。   天气一冷,双儿就觉得莫苧有些不对劲,总是揉着膝盖关节,人也恍恍惚惚昏昏沉沉的,却还是坚持要出诊。   直到有天小雪,莫苧被人放在板车上,推了回来。   当时她的脸已经白的像雪了,人也陷入了昏迷。   看病的乡亲说,莫大夫突然晕了过去,他们吓了一跳,又只好把莫大夫送到另外一个大夫馆子里,那大夫却直叹气摇头,说没法子,等莫大夫躺了一会,迷迷糊糊喊着什么‘莫三,回家’,于是他们就把人给送回来了。   双儿听着,着实慌了神,不知道姑姑为什么会突然昏倒。   她也不懂医术,只能含着泪把姑姑放到床上,严严实实盖着被子。   方才她一摸她的身子骨,才知道姑姑已经瘦的不行了。   双儿守在她的床头,默默掉眼泪。   天色昏沉的时候,莫苧才缓缓醒来,便看见双儿红肿的双眼。   “你呀,十五岁的大姑娘,还这么爱哭哭啼啼,以后嫁人了,婆家肯定不喜欢的。”   莫苧说了一大串话,声音却虚弱无比。   “我不嫁人,我永远陪着姑姑······”双儿眼泪掉的更凶了,语气抽抽噎噎。   “傻丫头,陪着我做什么,我可不要你陪着,我呢,还要嫁人的。”莫苧笑了笑,转头又闭上眼睛。   “姑姑,你别丢下双儿一个人······”双儿眼泪鼻涕流了一脸。   “姑姑不会丢下你的······”莫苧浅浅呢喃,又昏昏沉沉起来。   双儿早叫了人去请大夫,这会子刚到,双儿一见门外有声响,赶紧抹了抹眼泪,走了出去。   “大夫,求求你,求求你救救我姑姑吧······”   “人在哪?我先看看。”   “这边。”双儿将人迎进房。   “还真是莫大夫啊,我听人说了,她是治不好了。”四十来岁的青衣大夫,一见床上躺着的莫苧,直摇头。   “大夫,您先看看吧,开些药吃也是好的。”双儿抓着他的衣袖祈求。   “那好吧。”   大夫诊了一会脉,又问双儿莫苧平时有哪些不舒服的,双儿细细回想,生怕漏了什么。   好一会,大夫站起身,面色凝重为难。   “唉,这身子是真没救了,只能吃些好药拖一拖了。”   “庸医!胡说什么呢!”一旁的陈伟素来也喜欢亲近莫苧,听大夫这样讲,只觉得气恼的很。   “我实话实说,你要是不爱听,那我走就是了。”   “急匆匆走了这么远的,真是晦气······”大夫一面骂道,一面低头往外走。   “大夫!大夫!您别生气,他只是太伤心了才会这样说,你别怪他,都要些什么药材?不管多贵,我们都买。”   “唉,那我给你写张单子,你自己上药房抓药去吧。”   “好、好的,谢谢大夫。”双儿连忙鞠躬谢礼,又支使一旁站着愤愤不平的人去拿纸笔。   这样双儿忙上忙下累了两日,莫苧才渐渐醒过来,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。   莫苧行医多年,喝药也和灌水一样,吃了一段时间好药材,身子真的调理了好一些。   双儿看着高兴,只觉得那些大夫医术都没姑姑好,却也怕姑姑这只是回光返照······   莫苧也知道自己每日喝的药贵的吓人,嘱咐双儿不用再浪费银子了,双儿就偷偷地把她带到自己房间,翻出半箱子藏着的金块。   饶是莫苧,也吓了一跳,追问她这是哪来的。   双儿说,全是邓吉师兄留给她的,当时他说,如果交给姑姑,姑姑那个烂好人,肯定会把钱财都散出去······   邓吉?邓吉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钱财,这要换成银子,够用一辈子了,难道···是从朱释那里偷来的?   带着这么金块,莫苧也怕现了眼会惹来一些觊觎的亡命之徒,直叫双儿藏好,存一些到钱庄,换一些碎银子,够用就行了。   双儿不依,说要给她买药,要把她的病治好。   莫苧苦笑,也知道自己这身子也只是在拖一拖了,哪里还能治好。   不过她一定会撑到莫三回来,再见他一面。   一年之约,也快要到了。   快过年的那段日子,莫苧简直是数着时间过的,想着莫三是过年之前回来呢,还是过年之后再回来呢。近来也有两月余没收到他们的信函了,心里只觉得发堵,双儿又不准她再去镇上,也不让她出去采药,平日只是在房间躺着,喝药,出去散会步,着实无聊。   每日都有曾经出谷的弟子,回来过年,莫苧虽然听着有人回来了,分外激动,冲到外面一看,不是莫三,虽然有点失落,却总归还是高兴的,因着谷里又热闹了许多,便也没那么郁结了。   过了年,他却还是没有回来。   莫苧的希望在一日一日的等待中被消磨,生怕迎回来他的衣冠,却也相信,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,说不定莫三如今,升了高职,忙不过来了呢。   莫苧怕着自己胡思乱想,又怕自己真的撑不到莫三回来的时候,想留些什么给他,于是便让双儿买了好多针线棉布,每日呆在房中做衣服。   莫三今年也十九了,该是长得更高了,她要给他做的宽大些,多穿两年,往后二十岁能穿到三十岁,三十岁能穿到四十岁······   直到白发苍苍,也穿着她缝制的衣服。   “姑姑,喝药了。”   双儿推开门走进来,莫苧坐在烛光下,正低着头细细缝着衣服呢,如今她的女红已经大有进步,也不怕莫三嘲笑她针脚难看了。   双儿把药放在桌上,一脸不满,说道:   “和你说了啊,晚上就别做了,长久对着烛火,也不怕眼睛难受啊,还以为自己是个身强体健的······”   莫苧听着她的唠叨,笑了笑,因为凑得太近,脖子确实有些僵了······   她放下针线,抬头,眼睛里却明晃晃的一片,看不清双儿。   “你呀,衣服都做了两箱子了,又不是要去开成衣店,这么拼做什么?”双儿碎碎念着,一边收拾她胡乱摆在一堆的衣物布料,没有注意莫苧摇了几下头,用力地眨着眼睛。   还是看不清楚。   莫苧心下悲凉起来,却还是笑着说道:“知道了,往后天黑了就不做了,你整日跟着我,念念叨叨的,都快比我这个老姑婆还可怕了······”   “是啊,要不是你,我大概都嫁人了,你都二十六了,难道也还想着嫁人?”双儿笑了笑,把东西放到柜子里收好。   然后又把药递给莫苧。   莫苧这会才看清一些,却还是有些模糊,只装作没事,不想让双儿担心。   “这日子都要热死人了,明日叫陈伟上街买几个西瓜来吃。”双儿给她打扇,一边说道。   “哟哟,都和陈伟这么亲近了,看来,你倒真是有可能比我先嫁出去。”莫苧笑着说完才开始喝药。   双儿红着脸啐了她一口。   “好了,你早点去歇息吧,明日陈伟上街,再让他打听打听莫三他们的事。”莫苧喝完药,郑重地把碗交到双儿碗里。   “好啦,我知道了,你也早点休息吧。”   “恩。”   双儿转身刚走两步,又回头说道:“熄灯了可不许再爬起来做衣服,睡不着也不可以。”   “知道啦,管家婆。”莫苧笑了笑,站起身,伸了个懒腰,眼前一黑,差点没摔倒。   幸好双儿背对着,没看到。   莫苧手撑着桌面,心中问道:   莫三,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? ☆、第 20 章   日头渐冷,莫苧倒不像刚开始那样,整日坐着摆弄针线,只是时时盯着窗外出神,偶尔睡了过去,双儿要喊上几句才能醒来。   枯黄叶落,新雪来时,莫苧才得到消息,杨乾大军败北,一路南下,等残局既定,便是戬王的天下,而莫三,已经成为了年轻有为、威风赫赫的将军。   莫苧大喜,食欲都好了起来,不用双儿催促,便自己按时煎药喝完。   这下好了,事情总算是要完结了。   莫三这段时日便要回来了吧,临近年关,算宽裕些,至多过完年便能见到他了。   莫苧精神好了,整日笑着,双儿看着她,也忍不住脸带笑意,打心眼里高兴。莫苧除了日头好晒晒太阳,甚至还亲自看望照料了朱释好几次,倒是朱释,因着整日困在房中,行动不便,整个人也是浑浑噩噩,没有什么清明时候了。   偶尔清醒,还会骂莫苧几句,莫苧全然不在意。   左盼右盼,天下大定的喜悦传遍了镇上乡间,不时能听到杨乾的残余势力在哪里被剿杀,哪个县、市又被收复,哪个乱世英雄又立了什么汗马功劳。开始莫苧还自己坐在风口上等着,说不定下一秒转角莫三骑着高头骏马从天而降,可惜等了雪下了一场又一场,黑夜轮换一次又一次,那个期盼的身影都没有出现。   后来,她也不等了,默默地听着陈伟说着打听来的消息,像是无关一般,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。   记得她曾听过一个故事,参军的丈夫远去边塞,妻子独自一人在寒窑中苦度十八年,而后等到丈夫功成名就回来,妻子不久便死了······若是她,怎么也不能等那么久的,如今却也不知不觉,等了两年。   十五从军去,二十不见还。   过了除夕,过了元宵,过了上元,恍然间,茫茫天地的白雪,变成了千树万树花瓣雨,莫苧掩着素衣,在树下埋下新酒,想着,不知哪年能再将它挖出。   她的感情,从炽烈归于平淡,在漫长的等待中,消磨殆尽。   哪怕那人转眼站在她面前,她也能一刹回神,笑道:   “回来了?”   她已二十有七,不曾想到,如今是这样的结局。   她以为,大概不会再见到他了。   秋来冻霜,听闻戬王择良辰吉日,准备登基称帝,莫苧过得浑浑噩噩,已然分不清日子。   他已负一年之约,她也不必在意了罢。   冬至小雪,那人便声势浩大地回来了。   莫苧正在火盆前喝茶小憩,陈伟拐着脚,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里,大喊一句:   “莫三师兄回来了!”   她那口茶还刚咽下,整个人都僵住了,听了陈伟那话,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听岔了,亦或是还在做梦。   许是太过期望,等到成真的时候,竟然不知所措。   双儿也奔至,喘着粗气站在门口,那眼神,莫苧已然明了。   她取下厚实冬衣套在身上,双手拢在袖中,慢慢踱着步子往谷口走去。   步伐轻飘飘的,像踩在棉花上,不甚真实。   或许她想了许多,或许又什么都没想,脑内一片混乱。   等走到谷口,那人就在她面前,鲜衣怒马,身后是翻滚的军旗,和一口棺材。   黑压压的军队,却静默得有些可怕。   她笑了起来。   “莫三。”她顿住脚步,仰头看着他。   她的视力早已大不如前,只能堪堪看清他的样子,越发冷峻俊秀的脸庞,壮实挺拔的身姿。   黑的发,黑的眸,舒展开的眉,和微抿的唇。   “姑姑,我回来了。”他开口便是低沉的嗓音,记忆中带着糯喏童音的孩子音容已经模糊。   莫苧还是笑着,眼泪却止不住的淌。   他翻身下马,牵着骏马走到莫苧身边,然后,牵起她冰凉的手。   他们转身进了刺槐谷,棺材也静默地跟在后方。   车轮在新雪上碾出两道长长的黑痕,看着着实有些扎眼。   莫苧颤着手推开棺材盖。   细雪缓缓飘落,落在她的发间她的睫毛上,她的视线模糊不清。   一套染血的军服静静地摆在空荡的棺材里,上面被浸红还透着一半明黄的,正是她在庙里所求的平安符。   她还是笑着,伸手拿起那些遗物,却怎么都看不清。   “撤离黑风岭的时候,他所在的小队遭遇伏击,无人生还。”   他顿了顿,也有些哽咽,随即缓缓说道:   “他本是希望,能葬在刺槐谷,是我无能,不能尽早结束战乱,只得将他一人留在漠北,独带回遗物,立个衣冠冢······”   莫苧恍然未闻,只将衣物贴在胸口脸颊,脸上早已泪流满面却还是带着笑。   “波涛不怕,现在回家了······”她低声呢喃,手上越发用力。   还记得去年春末,他纵身上马,咧嘴笑道:“功成名就之后,给姑姑吃香的喝辣的······”   姑姑不吃也好啊,你为什么不好好回来呢?   “往后再也不用怕漠北的风刮的脸生疼,再也不用怕没有地方可去,往后,姑姑会一直陪着你······”   莫苧跪在地上,缓缓闭上眼,身子在雪花飘落的天地间微微颤抖。   衣冠冢就立在从前他爱偷懒打瞌睡的樟树下,雪落轻吻新碑,似是不知谁孤冢在此沉睡,莫苧站在枯树下,恍然间好像看见了燥热的夏日午后,脸上长着雀斑的小少年,嘴中叼着狗尾巴草,支着腿,双手枕在脑后,在树荫下安稳入睡。   斑驳的光影,让她看不清他的脸。   “你又瘦了许多······是···胃口不好吗?”身后垂首的赵初桑缓缓开口。   “还好。”莫苧淡淡道。   “陛下初登大宝,国之根基尚不安稳,况,秦德龙还未死······”   莫苧转头看他,这才发现他的右颊有一道极浅的疤痕。   “无妨,你若是忙了些,可以不用回谷中。”   “我不是说这个······虽···迟了许久,但我初衷不变,等过两天,我们便动身去安阳镇,许还能赶着和三师叔他们一起过个年。” 他说着,嘴角带了一丝笑意,像是想起了记忆中某些趣事。   “三儿,我累了,如今已是走不动了。”莫苧打断他,直视他目光炯炯的双眸。   “无需走路,我们坐马车去,走的慢些,一路看看风景,再带上双儿如何?这么多年,她怕是还没离开过······”他努力牵起嘴角,两只手却半垂在空中不知所措,这个样子,倒还是与小时候慌乱的一样。   莫苧垂眸,想了一会儿。   “也好,都由你······”她的声音虚无缥缈,仿佛要消散在风雪中。   “那好,我马上着人准备,再找个晴朗些的日子我们就······”   莫苧看着空中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,笑了笑。   他还在后面自顾自的说,却看得出来很是愉悦。   “高书琪小姐如何?”蓦地她开口问道。   “恩?”他还没反应过来,只静静看向她。   “你与高书琪小姐,相处如何了?”她转过身,走到他身边。   他顿了一瞬,随即避开她的目光。   “高小姐是个很好的姑娘······”良久,他才轻轻说道。   “恩······若是你真的喜欢她,不如早些把喜事办了,能看你娶妻生子,已是我最后的心愿······”   “姑姑!”赵初桑紧盯着她的脸,又一手抓住她细瘦的手腕。   “我···我并不想娶妻生子······余生我只想与姑姑在一起,日日陪着姑姑就好。”   莫苧睁大眼,又淌下泪来。   “三儿,别犟了,你知道的,我陪不了你多久了······”   “不···姑姑,别离开我,大仇已报,以后我们能过上好日子了,我不用去漠北,不用日日练功,不用处理军务···可以时时陪着你了,我们像以前一样,云游四方,看雪赏月,你别离开我,别丢下我一个人······”   已是二十岁的大男儿了,战场上领兵杀敌,神色的淡漠的威国将军,竟然哽咽地像个孩子,倔强地不愿承认那些残酷的事实。   “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、我且记得,你那是还是个别扭的孩子,倒也可爱···现在天上虽看不见星子,或许就藏在云层后面,我说天上的星星都是地上死去的人变的,你的父母兄妹就在天上看着你,往后,我也会一直看着你,一直陪着你······你是将门虎子,天生带兵打仗的人才,这大好河山还要你镇守保卫,而我,大约就是为了这个,才遇见你,救了你,这么多年,我时常在想,老天一定是怜我半生孤苦,才会派你来陪着我,莫三你知道吗?我多么感谢上苍,这些年来是你陪着我······”   莫苧靠在他的胸口,一手轻拍他的背,喃喃低语,任他抽噎得,仿佛一头受伤的小兽。   忽的,莫苧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傍晚,遇见的那个算命老爹,他说的话她已记不大清,只想起:莫三日后要造杀业,她若随着他,只怕命薄······不料,如今竟真的一语成箴······   只是她不后悔,不管是那个茫茫大雪中跟在她身后沉默乖巧的小男孩,还是那个微凉晨光中的倔强别扭的少年,还是一身军服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校尉将军······她多庆幸,她没有错过,一步步看着那个瘦弱的少年,长成如今,令女儿家倾心的俊朗模样。   雪花无声飘落,不为谁喜,亦不为谁悲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准备放大招了,预计明天更结局。。。尼玛。。。终于要完结了。。。 ☆、第 21 章   “姑姑、姑姑、醒醒······”   莫苧缓缓睁开眼,眼前是莫三和双儿模糊的身影。   赵初桑轻推她肩头的手停下,关切地看着她。   莫苧看了眼窗外,大约是中午了,她又睡过头了。   这样,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。   “双儿先服侍你梳洗,等你吃完饭喝完药,我们就上街凑凑热闹,今天可是陛下登基的好日子,天下大赦,普天同庆······”   莫苧使力半支起身,赵初桑扶着她,双儿也赶紧走上前来,搭把手。   莫苧笑了笑,唇色惨淡,随即又想起了来。   “若是···陛下登基,你该随侍左右,事务繁忙才对······”   “这···我已向皇上告假,待你身子好些,我便辞了官,陪你回安阳镇······”   “若是为我,大可不必如此啊······”   “再者···你不是说,秦德龙还未死···你打算如何?”   “我自有计划,你不必思虑这些,今天就先开开心心出去玩可好?”   “恩···”莫苧看了他一眼,无奈一笑。   “我先去看看马车弄好没。”   莫苧目送着他挺拔的身子离开房间,轻轻带上门。   双儿帮她拿了件藏蓝色的袄子过来,因着赵初桑今日也穿了件藏蓝色的冬衣,莫苧想起箱子底下还压着一件浅红色的,一直没穿过,今日就想穿那件。   “会不会太素了些?”双儿甩开衣服,一脸疑惑地拿了过来。   “藏蓝色那件穿了怕是显老些,难得上一次街,还是让我再扮扮年轻吧······”   “姑姑说笑了,你哪里显老了,只怕,不是因为上街,而是因为······” 双儿拖长尾音,一脸调侃地看着莫苧。   “好啊你个丫头,敢打趣起我来了······”莫苧睨了她一眼,又因语气急切了些,咳了几声。   “好了好了,不说这些了,你先喝些热茶。”双儿赶紧放下衣服,端了热茶过来。   莫苧倒觉得她太大惊小怪了些。   待莫苧换好衣服,又梳理了长发,整个人显得精神了许多。   “姑姑瞧着可真好看,我不是说多貌美,而是看着很舒服,让人想亲近······”   “你这丫头,越来越会讲话了。”莫苧笑了笑。   “哎呀,我可是讲的大实话,姑姑看着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大闺女呢······”   “对了!”双儿拍手,赶紧转身翻箱倒柜找出胭脂口红,又给莫苧擦擦抹抹。   “唇色艳了些果然人瞧着都精神了许多。”她满意地围着莫苧转了一圈。   “至于这样打扮吗?”莫苧怪不好意思的,平日里她都不会捣鼓胭脂水粉。   “女为悦己者容嘛!”双儿冲她挑挑眉。   “哟,倒是出口成章了。”莫苧笑着摇头。   “好了,先去吃饭吧,药还在灶上煎着呢·····”   两个人说笑着,走入茫茫白雪中。   “陈伟说,那三婶子家的闺女壮的跟牛似得,每次看见他扯着他的衣服,他动都不敢动······哈哈······”   莫苧也笑的开怀,又夹了两筷子热气腾腾的山药块。   两人正道邻里长短,赵初桑带着一身风尘,掀了棉帘子进屋来了。   莫苧看了他一眼,柔柔笑着,赵初桑手还刚收回,人就顿住了。   “姑姑瞧着可真好看······”赵初桑表情也柔和了许多,嘴角还带着浅笑。   “你若是不喊姑姑,谁知道是姑姑啊,我瞧着可不像。”双儿咬着筷子,笑嘻嘻地说。   “阿苧。”他轻轻地喊了一句,脸颊也红扑扑的,不知道是在外头冷风吹的,还是什么别的。   这还是他头一遭这样喊她,倒不像是自己带大的孩子,而是话本里的才子佳人。莫苧也红了脸,不敢抬头,只低头匆匆往嘴里送菜。   双儿把头撇到一边,极力忍着笑,手都抖了起来。   接下来是两厢沉默的吃完饭,烤了一会火,等莫苧喝完药,便动身准备上街。   等双儿扶她上了马车,自己却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她,说让她好好玩。   莫苧问道:“双儿不与我们一起去?”   “我就不去了,陈伟让我陪他去裁两身衣服呢。”双儿笑的像朵花,莫苧却觉得奇怪。   “好了,走吧。”赵初桑撩开帘子,对车夫说道。   马蹄声和吆喝声响起,恍惚有些遥远。   温暖的车厢内有淡淡的檀香味,莫苧和赵初桑对坐着,逼仄的空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,连呼吸声呕仿佛就在耳边,让她不知该把目光看向哪里。   “可还冷?有没有什么不适?”赵初桑关切地问。   “不冷,还有些热了······”莫苧淡淡回道。   赵初桑笑了起来,良久沉默。   “倒是有些怀念小时候了,小时候姑姑还能抱着我,暖和极了······”   莫苧脸一红,这莫不是在跟她撒娇?   “对了,往后我喊你阿苧可好?”   “随你。”莫苧声音若如蚊蝇,脸都快烧红了。   “听说晚上还有烟花大会,我们迟些回去,等等看?”   “恩。”   “那你先休息一会,等下少不了要走动。”   “好。”   莫苧靠着车厢壁闭眼休息,因着车身颠簸头也撞来撞去不好放,忽然身子被人轻轻揽住抱起,然后就被抱在温暖的怀中,枕着他的手臂和大腿。   “我抱着阿苧,你先睡一会,到了地方我再喊你。”   莫苧也没抗拒,只觉得安心无比,于是便昏昏沉沉陷入虚无中。   似乎是做了一个香甜的美梦,依稀还是个孩子的赵初桑,因着赶路两个人没少在一起睡,挤着取暖,那时候那个孩子还很瘦弱,她常常揽着他,然后迷迷糊糊地打瞌睡······   “阿苧,醒醒······”   莫苧的意识被唤回,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垂首贴着她的赵初桑。   他温暖的大手,温柔地撩过她耳旁的鬓发,别在耳后。   “到了?”莫苧轻轻问道。   “恩,可要再睡一会?”   “不了。”莫苧坐起身,整理一下衣物的皱褶,又问他:   “你的腿可麻了?”   “阿苧可太小看我了。”他笑了起来。   莫苧也笑了起来。   下了马车莫苧才发现并未在闹市,而是停在一个偏僻安静的巷子里,马车夫正叼着烟斗蹲在一旁墙角,双手拢在胸前衣兜里发呆。   看样子,怕是为了让她睡一会,等了有些时候了。   赵初桑吩咐车夫去街尾等着,大约要些时间,可以去喝些茶水。   马车夫赶着马车缓缓驶去,赵初桑扶着莫苧往闹市走。   “冷吗?手怎么这般凉?”   “还好,是我自己太不中用了。”莫苧笑了笑,倒没说脚也又冰又麻。   “怪我,没想到给带个暖手的炉子,要不,现在就去买个?”   “不用麻烦了,你的手挺暖的,我觉得不冷。”   赵初桑闻言,将莫苧双手都攥入自己手中。   “路都不好走了。”莫苧笑着。   “将就些吧。”赵初桑笑得无赖。   因着昨日下了雪,今天天还没大晴,街上积雪倒是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踩的消融了,地上湿滑,两人便走的很慢。   赵初桑气度不凡太过显眼,少不了被人盯着瞧。偶尔也有人认出了莫苧,笑着和她打招呼,莫苧淡淡应着,默默地和赵初桑拉开些距离。   “像是许久,已经没有同你一起上街了。”赵初桑看着两旁的摊贩,不经意说道。   莫苧一听,也恍惚起来,尔后有些感慨。   走着走着,仿佛就看到从前,她左右张望想着买些什么逗莫三开心,那个一脸寂寥别扭的少年就跟在身后,亦步亦趋。   其实,她多么舍不得······   “此时竟还有卖糖葫芦的······”赵初桑顺着她的目光,在卖糖葫芦的老爹面前停下。   “这位小哥,可要买糖葫芦啊,旁边的小娘子是不是有身子了?若是喜酸,来串糖葫芦是最好了。今天生意好,可没剩几串了······”   老爹见莫苧被搀扶着,走路很小心的样子,便捡了些好话讲,人又极为热情,开口就有滔滔不绝的阵势。   莫苧正要解释,赵初桑就拿了碎银子,要了两串。   “你还小啊?这么大人了,还吃这些,也不怕人笑话?”莫苧笑了笑。   “我吃我的,管他们如何。”他接回找钱,又陪着莫苧继续逛。   “前面有不少点心铺子,还有卖干果蜜饯,你可想吃些什么?”   “不用了。”莫苧摇头。   “那金钗首饰,可有什么想买的?”他仔细瞧着脚下,又挡开那些行人的碰撞。   “那些我都用不上。”莫苧眼神有些涣散,不知怎的,想起了马波涛,心里闷闷的痛。   “阿苧。”赵初桑停下脚步,微微垂首看着她。   莫苧也抬头,看着他的眼睛。   “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可好?”他语气有丝颤抖,几乎是哀求一般。   莫苧顿了一会,轻笑:“我觉得什么都好,什么都不想要,你们在我身边,我已经很满足了。”   赵初桑看了她一会,又说道:“不如、我购置一些宅院,记得你曾说喜欢江南的庭院,自己再摆弄些花花草草,你说说,想买在什么地方?”   “恩?刺槐谷挺好的,倒是你,购置宅院也好早日成家······”   “我是要你搬去一起同住。你若是喜欢,我马上就让人去办。”   “你···不想住在刺槐谷?”莫苧问道。   “我是不喜欢刺槐谷,但是,有你在的地方,不管哪里都好。”他轻轻说着,将莫苧搂在怀中。   莫苧也慢慢伸手,抱住他。   “三儿,我觉得···你像是变了许多,从前,你并不亲近我,我还以为,我于你,总是无关紧要不相干的人。”莫苧埋在他的胸膛,语气轻浅。   “你怎么这样想,从前我是不懂事,混账了些,但是,姑姑对于我来说,是这个世界上,最重要的人。”赵初桑手臂又紧了些,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肉里。   “我知道,你大仇在身,吃的苦也比别人多,我不怨你。”   你可知道,有你那一句话,我已是死而无憾。莫苧任眼泪沾湿他的衣裳,紧紧闭上眼。   两人由着众人诧异的目光相拥了一小会,然后整理好情绪继续逛街。莫苧不知是吹了风还是累了,没一会便低低咳了起来,她掩着嘴压低声音,头偏向一侧,努力压制喉间的痒意,赵初桑虽没开口,握着她的手却用力了几分。   有人说过,贫穷、咳嗽和爱意都是无法掩饰的,她却是明白了,即使无法掩饰,也不想让那个人知晓。   走了一会,赵初桑领着她进了一家馆子,叫了两碗热乎乎的馄饨,小二极为热情高涨,店中也没有什么客人,便一直围着莫苧这桌打转,莫苧笑着听小二叽叽喳喳,赵初桑倒是一脸不耐地赶人,小二走开没两步,又把人叫回来,问城中有什么好的戏班子、茶馆听书的去处,小二乐呵了,扬着粗眉便给赵初桑说了几个地方。   小二一走,赵初桑便转头柔声问她,想不想去看戏听书。   莫苧想起曾经自己心下失望,觉得日后总有说书的先生编排了莫三的故事,她就是那个无关紧要的郎中······如今,莫三在她身边,即使她真的连名字都没有,她都已经多谢苍天垂怜了。   “去看看罢。”她静静搅动碗里馄饨,只是浅浅尝了几口汤。   临走时赵初桑看着她那碗几乎没动又冷掉了浮着油花的馄饨,神情有些脆弱。   此时天色有些暗了,正午时那点点微弱的太阳光已经消逝,两人慢步走至城内最大的茶馆,堂内挤满了人。今日说的是前朝赫赫有名的起义军孟梁王的故事,正讲到第三回,说书先生口水四溅,一群听客也是津津有味。赵初桑一手扶着莫苧,叫小二寻了个二楼的包间。   包间里还有燃着的火盆,小二麻利地收拾好桌面沏了壶热茶上来,便识趣地退下了。莫苧挨着赵初桑坐着,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沉,也没什么力气,因为在二楼隔得远些,说书先生的声音也不显得噪耳,没一会,便靠着赵初桑的肩膀睡了过去。莫苧刚靠到他肩膀,他便吓了一跳,叫了莫苧一声,没听她回应,便赶紧伸手去探她的鼻息。   还好,绵长安稳的呼吸,让他悬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来。   微微侧头,耳朵还能感受到她略带凉意的发丝,他索性也闭上眼。两人相互依偎像是交颈而眠,让人不忍打扰······   等到莫苧再被赵初桑唤醒,此时天已经黑了,小二正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低垂着脑袋,茶馆的人也都散了,只剩下两个小童在空荡寂静的大堂收拾桌椅。   她怕是睡了有些时候,刚站起身,眼前却是一片白光,脑子也疼的厉害,一时失措地扶住木桌才不至于摔倒。   “姑——阿苧!”一旁的赵初桑赶紧过来扶她,一脸惊慌。   缓了好一会莫苧才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,唇色脸色惨淡如雪。   “可是累了?要不今天就先回去?”他一手揽住她半个身子,几乎是支撑着她的全部重量。   “难得出来,烟花大会应该快要开始了吧,我们找个好些的位置······”   “好······”良久他才应声,声音却像是难过极了。   夜晚的风吹着像冰刀子,莫苧刚出茶馆就有些不适。   “莫三···我好冷。”她的声音几乎湮没在夜风中,半掀着眼,靠在他的肩头。   赵初桑手上使了几分力,一把将她打横抱起,莫苧也没多想,支起上半身搂住他宽阔的肩颈,脸埋在他的胸膛。   鼻息间有熟悉的令人想落泪的气味,当年奶里奶气的小娃娃,已经是可靠沉稳的男人了。   等赵初桑抱着她轻轻坐下时,她这才打起几分精神来。   街灯有些昏暗,莫苧躲在温暖的怀抱,发现他们正在某个坡道的台阶上,能看见半条街的风景,确实是个不错的位置。   没一会,‘砰——’的一声响起,夜空便被橘黄色的花火照亮了一瞬。   身后的胸膛平稳地起伏,她看不见他的表情,只能微微垂眸,盯着他紧握住她的大手,温暖有力。   烟花绽放声,众人欢呼声,呼吸声,都已远去,火树银花不夜天,她只想永远记住这个夜晚。   他从怀中拿出被油纸包着的糖葫芦,举在两人面前。   莫苧伸手接了一个,也不撕开,只是慢慢地在手中转动把玩。   赵初桑举着红艳艳的糖葫芦,有股香甜味充满鼻尖,他拿着糖葫芦凑到莫苧嘴边,喂着莫苧吃。   莫苧笑了笑,浅浅咬了一小口,然后看着晶莹的糖衣在烟花的照耀下反射着醉人的光彩。   赵初桑瞧了那糖葫芦一会,也没避嫌,直接咬了莫苧吃过的那个。   甜味、酸味,让唇齿一瞬间鲜活起来,只是,味道仍同多年前一样。   到底是哪里不对?   他思索片刻,还是扔掉了手中的东西,随即颤着手,抬起莫苧的头,准确无误地吻上她的唇。   果然是这样没错,淡淡的药香味······   他张嘴吮去她唇上的甜味,辗转一会,又撬开她的双唇,吸吮她口中的津液。   吻着,便急切了些,直到察觉莫苧气息不稳,便又放缓轻柔了些,两人就这样闭着眼,在华丽的花火中拥抱对方。   后来莫苧大约又是睡了过去,脑中的画面却一直停留在赵初桑亲吻她的那一刻。   大约是太幸福美满了,她竟然不愿再醒来。   不知什么时候,感觉身子被人扶起来。   “姑姑——”   “阿苧、阿苧······”   有人唤她,她强撑着睁开眼,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莫三、双儿、陈伟······   似乎还有在一旁倚着门的···马波涛······   阳光正好,照的他明明晃晃不真切,只是嘴边还噙着笑,像是往常一样喊她。   大约是她看岔了。   视线又落到眼前,莫三看起来有些憔悴,眼底青沉,下巴上还有些短短的胡茬,双儿也是红肿着眼睛,分外难过的样子。   他们这是怎么了?   “看,外头阳光大好,我已经备好了马车,我们现在就启程去安阳镇,走慢些,路上的风景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······”   “恩······”她低低应着,笑了笑。   双儿已经抽噎得厉害了,不时吸着鼻涕,样子真是难看。   莫苧轻轻喊她。   “冬、冬衣···箱子里的冬衣······都带上······”   “···好······”双儿拼命捂住口鼻,沙哑地应了一声。   “还、还有,那边那盒···首饰···也没个值钱的,你留着,以后做个念想,这么多年······”莫苧声音已经很小了,说一字都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。   “不说这些了,你先起来喝些粥,再把药喝了,咱们就动身。”赵初桑扶着她的双手,语气哽咽,偏偏面上还要挤着笑。   莫苧又要双儿给她穿上那身浅红色的冬衣,然后虚弱地坐着,任双儿再给她上个妆。   小粥汤药都端到了她房间,她乖顺地慢慢喝完,强忍着那股作呕的疼意,让双儿扶她到院子里。   波涛又在那看她呢。   院子里的枯枝败桠间,倾泻着温暖的日光,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年,正笑着喊她,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。   她颤巍巍走到马波涛冢前,轻声说道:   “波涛···姑姑要出、一趟远门···你且乖乖的,回来给你带好吃的······”   一旁的双儿,抽泣的声音更大了。   这丫头,鼻涕流了这么多,可要给她开些治风寒的药?   等莫苧昏昏沉沉被抱上马车,看清怀抱着她的莫三时,又强打起几分精神,盯着他坚毅俊秀的脸庞出神。   “别睡过去了好吗?看看窗外的风景,马上就要春天了。”   他一边说,一边撩起窗帘,让阳光和凉风同时抚摸着她的脸颊,但可惜,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。   马车走的极慢,她看着外头晃过去的枯枝和飞鸟,问道:   “双儿呢?”   他搂紧她的肩膀,回道:“后面的马车上。”   她看了一会闪过的风景,觉得有些累了,便收回目光,看着他的下巴喉结。   “三儿···我有没有同你说过、我喜欢你······”   “没有······”   “太可惜了,应该早些告诉你,现在你才知道。”   “不,我不知道,往后每一天,你都要说一遍啊·····”   “好······”   “不许骗我······”他声音沉闷,像是曾经那个别扭的孩子。   “好······”莫苧虚虚应着。   “还记得以前,你面无表···情地站在一旁,我总是无法靠近,起初,我还能牵着你的···小手和你一起走路······后来我发现你不见了,只能在原、地等着,幸而你又···找到我了······”她浅浅说道,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。   “莫三······”   她抬起手,想摸他的脸。   “赵···初桑······”   她的手冰冰凉凉,在他的脸庞触摸到了同样湿凉的液体。   “我有些累了,到、到了,你再叫醒我······”   “不、阿苧,别睡!求你别睡!我讲故事给你听,一个很长的故事,你要听完!”他抱紧她瘦弱的身子,慌了神。   “好···你说···我听着······”她低声呢喃,双眼渐渐阖上。   “从前有一年极冷,时常下雪,有天夜里,有个混账小鬼迷迷糊糊起夜,却突然被闯进房间的人吓醒,原来他父亲的手下叛乱,杀进了他房间,对着床上乱砍···他却在偏房,吓得赶紧躲在帘幕后面逃过一劫,听着院子里各种哀嚎声一动也不敢动,经过几个时辰的屠杀后,外面彻底没了声响,他才敢出来——”   抚在脸颊冰凉的小手,蓦地顿住,随后垂落下去······   赵初桑停顿了一瞬,随即身子颤了起来,头也不断地往下埋。   “可怜他站了一夜,早就冻麻了,一出房门,只有飘落的大雪和满院子的尸体······他冻坏了,又冷又饿,爹爹娘亲也喊不应,只得抱着他们,一起在烧着火的厨房取暖,不知过了多久,他的头好疼,看也看不清楚了,后来有一只凉凉的手摸着他的额头,舒服极了,他睁开眼,看到一个背影,像娘亲一样······”   “再后来,她告诉他,她叫莫苧······”   “阿苧、阿苧、醒醒、你醒醒!阿苧别睡,你不是说往后要每日告诉我喜欢我吗?我们还没到安阳镇、我还没告诉你好多事情···阿苧······”   他抱着她,哭的泣不成声,像一只受伤呜咽的小兽,那么彷徨,那么无助。   她垂下的手中,掉落一个黄色陈旧的平安符,被抽出半边的纸缓缓飘出,静落一旁。   上面写道:   汝爱我心,我怜汝色,以是因缘,经百千劫,常在缠缚。   飘茫大雪中,背着竹篓子的少女牵着哆嗦的男孩艰难行走,男孩抬起头,雪花从空中飘落,掩住他冷峻的眉眼,他停顿了一步,回头看了一眼,直到少女喊了一句,才回过神来,继续赶路,两人的身影逐渐在雪中模糊,直至消失······ 作者有话要说:  终于完结啦~~~撒花~~ 这是我第一篇写完的小说,开心,中间也有觉得自己写的不好还是放弃算了的念头。。。结局和开始想的也不一样。。。 感谢看到这里还支持我的小天使。。。这文确实冷清的感人,哈哈,一是我本来实力不够,二来是晋江确实难混。。。不过我会继续加油写文的。。。 拜拜~ 下次见 ☆、后记      后记:   “你身子不好,不要站在门口吹风。”男人抬起头蹙眉说道,接着又伏案继续写着什么。   他对着一桌子医书翻翻看看,不时在书册上批改注解,字迹娟秀公整,倒不像是他会写出来的。   过了一会儿,他又抬头,见女人还是倚着门在那发呆。   他眉蹙的更深了,额间有一条深深的竖纹。   男人放下笔,起身向女人走去。   “看,下雪了。”女人也没看他,只是看着天,轻轻说道。   “你又骗我,这正是夏末呢。”他站在女人身后,揽住她,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药香味。   两人站了一会儿,女人突然往他怀抱里瑟缩,说道:   “有人来了。”   他知道她向来怕生人。   他抬头往院子里看过去,篱笆附近没有什么异常,只有竹林被风吹得窸窸窣窣。   不一会,幽深中走出两个有些狼狈的身影,不时朝着这边张望,眼神似乎有些惧怕。   怀中的人早就挣开他躲进了屋里,他笑了笑,随即又蹙眉,看着篱笆外的那两个人。   “就是···他?瞧着挺正常的啊······”一个脸圆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粗糙短褂,挠头不解地看向身边的同伴。   “蠢货!”骂人的男人长得有些瘦弱,皮肤黝黑,也穿着粗麻短褂,他是这南云乡的樵夫,脸圆的男人却不是南云乡的人。可就算是他,也没来过这附近的山头,听说不仅闹鬼,还住了个疯子······   他们两个合伙和人去外面做了点小买卖,哪知回来的时候,盘缠丢了,不得不赶近路,可实在是在山里晃荡了一天,没见着人家,忍不住过来讨些水喝要些吃食。   “你一个人能住在这深山老林里?再说了,你见过大夏天还穿着冬衣棉袄的?不是疯子那是什么?”   他瞪了胖子一眼,又朝一旁啐了一口。   胖子肚子又咕隆响了起来,实在是难耐,只得鼓起勇气说:   “总该不会是吃人的妖怪吧,我过去问问。”   胖子壮了壮胆,便跨着步子向前。   “这位小爷,我们兄弟二人路过此处,饥渴难耐,可否讨些吃食?”胖子一边说着,一边想拉竹篱笆的门。   “好说,只是你在那等着吧,我家夫人不喜生人,我怕你们吓着她,吃的我帮你们拿出来。”   说罢,男子微微一笑,模样倒是极为俊秀。   胖子难为情地嘿嘿一笑,收回手,想着这男人看起来人模人样的,说话也正常,倒不像是个疯魔了的啊。他又转头看瘦子一眼,瘦子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。   他又回过头来,眼珠子盯着屋子里瞧,对男主人口中怕生的夫人也有些好奇,只是屋内只有男主人走动的身影,哪里能看到什么女人啊。   男人在屋里倒了些茶水,又出门进一旁的厨房弄了些面饼蔬果来,胖子一看见吃的,随即也忘了什么奇怪,只想赶紧开吃。   男人站在篱笆前,把东西递给胖子,胖子千谢万谢接过去,东西虽看着简单了些,倒也精致。   瘦子有些迟疑地走了过来,看了男主人好一会,这才跟着胖子一起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   “您不是南云乡的人吧。”瘦子垫了垫肚子,便开始慢慢吃,还同盯着他们瞧的男主人搭话。   “恩,只是也在这住了七、八年了。”   男人淡淡地说道。   “这种深山老林也熬得住?”瘦子说完,还朝着木屋瞧了一眼。   “夫人喜静,早年的愿望就是找一处安静的地方住下。”   “看不出来,小爷您倒是个怜惜人的主。”胖子含糊不清地回道。   男人笑了笑,神色却有些哀愁。   “从前混账,负了她许多。”   他像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。   瘦子滴溜溜的眼珠子不时往院子里瞟,直到手中的饼咬完,才发现男主人盯着他瞧了不知道多久,他立马打了个寒颤。   他放下茶碗,那个关于男主人为何大夏天也穿冬衣的问题就这么卡在嗓子眼,又被他咽回肚子里。   他赶紧拉了拉胖子,喊他走。   胖子疑惑地看着他使眼色,虽然有些不爽,但也吃个半饱了,况且这地方阴冷阴冷的,还真是有点渗人······   他也放碗,将小屉还给男主人。   两人说了几句谢谢,瘦子拉着他转身就快步而走,刚进竹林,便跑了起来。   他觉得奇怪,回头看了一眼,屋子和站立在那处看着他们的男主人,被竹竿遮掩得有些模糊。   “跑啥啊跑,刚吃饱呢。”   “呆子!就知道吃,脑子能不能想想事?!”瘦子拉着他没命一样跑了好远,这才停下来,支着膝盖骂他。   “我又怎么着你了。”   “你他娘的没看见啊,那男人口口声声说夫人在家,你从木窗里看进去,哪里有个女人鬼影子,别说女人,连个人都没有,他若是有夫人在家,屋子旁边竹竿上晾的能没有女人的衣裳?屋子里桌子旁能只摆一条凳子?方才给我喝水的茶碗,也是他刚洗的······”   胖子听着瘦子几乎是吼出来的话,吓得连退了几步,跌坐在厚厚的腐叶上,只觉得背上涔涔冒冷汗。   “真、真是个疯子?”胖子喃喃道。   “怕是夫人也早死了。”瘦子抽着胸前的衣衫扇风,满头大汗也心有余悸。   想起方才那男人看他的眼神,仿佛知道了他的想法,正在犹豫着,要不要杀他······   “快、快些走吧···马上就到家了······”   瘦子一把拉起胖子,两人又加快脚步朝着山下走,风沙沙地吹着树叶作响,一片枯黄的竹叶从他衣角飘落。   竹林的风吹来,有些阴冷。   男人站了有一会了,回过神来,看着手上的小屉和残留的饼屑茶梗。   像是思索了一会,他又看了一眼竹篱笆完好的门,转身朝屋里走去。   他把东西丢在灶台上,拍了拍手,一脚跨进屋内。   “阿苧,他们走了,你出来罢。”   “三儿。”那个躲在书桌后的女人站起身来,走向他。   他笑了笑,朝她张开双臂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小虐一下三儿~~~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布受天下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